爱你如诗美丽

初识罗伯托·贝尼尼，是在电影《勇士斗凯撒》，在那里面他是个配角，是个喋喋不休、动作夸张的角色。再看到贝尼尼，便是在这部《老虎与雪》，贝尼尼自导自演，仍是那样喋喋不休，仍是那样动作夸张，仍然是那样的矮个子，不帅，甚至头部分秃了。只是，在习惯了周星驰式的喜剧，甚至在很喜欢《勇士斗凯撒》、《埃及艳后的任务》这样的法式幽默之后，突然在贝尼尼这里，发现了一种可以和悲剧，可以和沉重联系起来的幽默。 片中的贝尼尼扮演的是一个名叫阿迪里奥的诗人，在某所大学教授诗歌。他总是找不到自己把车停在哪里，也似乎总是习惯于拿错别人的衣服，还总是梦见自己与梦中情人，也就是他的前妻维多莉亚结婚，可是现实中的维多莉亚却并不领情。阿迪里奥有一位伊拉克的诗人好朋友，霍特，当维多莉亚与霍特一同前往处于战争中的巴格达时，维多莉亚不慎受伤，生命危在旦夕。阿迪里奥闻讯想尽一切办法赶到巴格达，并四处求药来挽救维多莉亚的生命，自己也遭遇一系列麻烦。但阿迪里奥从来没有悲观，他一直保持着极富喜剧色彩的乐观，一直喋喋不休地对着维多莉亚说话，似乎她并没有昏迷，只是在闭着眼睛休息。当维多莉亚终于醒过来时，阿迪里奥却意外地被关进监狱，维多莉亚便没有办法知道到底是谁救了她。二人分别回到了意大利，阿迪里奥去看望维多莉亚，临走前仍旧习惯性地在躺着地维多莉亚额头上吻了一下，那条本属于维多莉亚的项链划过她额头，于是此时，维多莉亚明白了一切。 故事情节看似简单，然而我相信一部好电影不仅仅靠情节取胜，有许多场景触动了我，比如阿迪里奥为了告诉两个女儿他是怎样成为诗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他小时候遇到小鸟的场景。还有，当阿迪里奥发现霍特自杀的那个场景： 那天清晨，阿迪里奥在涌向清真寺的穆斯林中发现了霍特的身影，他叫住霍特，霍特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只是沉默，脸上仿佛又写满了一个民族、一个诗人所有的创伤。而在不久之后，阿迪里奥兴奋地来到霍特家，想要把维多莉亚醒过来的好消息告诉霍特时，却发现霍特已经自缢于自家院子的树上。早先阿迪里奥见到的那次晨祷或许是霍特最后一次祷告。此时，阿迪里奥的脸上也丧失了乐观，他只是断断续续地呢喃着：“霍特，霍特，你做什么了？霍特，你做什么了？……” 伊斯兰教本不允许信徒自杀，然而，或许有太多苦难，一个民族难以承受，一个诗人也难以承受。真实世界在我们面前，我们却往往没有感受到它的存在。我想起阿迪里奥在讲授诗歌时说过的一句话：“全世界都受过苦。”这样的话其实已经被太多人，尤其是太多诗人说烂了。当我们这些其实并没有经受过什么苦难，并不真正了解这个世界真实面貌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时，只会让人觉得可笑。然而，当切身面对不幸，面对一个民族苦难的命运时，我们再看诗人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们是要问：果真是诗人一如既往地脆弱，还是这个世界上的确有个体生命所不能承受的重量？ ——而最后的场景，无疑是个给人无限遐想的结局：阿迪里奥又穿错了衣服，走回来换。临走前，仍旧吻了维多莉亚的额头。那一刻，维多莉亚所有的记忆全被唤醒。她想起了在巴格达，在她开始清醒的那一刻，有一个男人，也是这样轻吻她的额头，那条本属于她的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划过她的额头。而此时，那个救她的男人，那个饱含深情吻她的男人原来就在自己眼前。他仍旧穿错衣服，他毛手毛脚地放走了笼子里的小鸟，提着一个空笼子在院子外面仍旧找着自己总也不知道停在哪里的小车。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他来来回回，脸上的表情渐渐溢满幸福，让一切美好的想望填满她的心。 下面是我比较喜欢的一部分对白（字幕翻译似乎略微不符合语言习惯）： 1、阿迪里奥绘声绘色、手舞足蹈地在课堂上讲授诗歌 阿迪里奥：直接点，别兜圈子，慢慢想吧。开始时，别要写情诗，它们是最难的，等八十岁才写吧。写别的题材，海、风、天线、误点的电车……，所有事物皆可成诗。诗不是排斥，而是包容。别问诗意是什么，镜中的你就是诗。把诗精雕细琢，小心选择用词，去芜存菁，有时八个月才想到一字。自阿当与夏娃的时代，当人懂得选择，就是美丽的开始。知否夏娃花了多少时间选择叶子？（阿迪里奥手舞足蹈地做摘树叶遮下体状）这块如何？天堂的无花果树被摘光。谈恋爱吧！若没爱情，生命枯萎。恋爱，可令一切变得生机昂然，浪掷欢笑，消磨快乐时光。用热情掩盖忧愁与沉默，把你的幸福展示人前。怎展示？我忘了……让我看看笔记（阿迪里奥翻看笔记）。那是你们要做的事，我不能读出来（学生大笑）。要快乐才能表达幸福，要快乐才能表达悲伤。快乐之前必有痛苦，因此别怕受苦，全世界都受过苦。若你没有渠道表达，别担心，你只需要写诗，就可表达一切。别追求时尚，诗是最古老的东西。若你在这个位置想不出片字只语，就让自己这样摊在地上（阿迪里奥躺到教室的地板上），躺下便可看到天空。为何我之前没这样做（从地板上爬起来）？你在看什么？诗人不看，他们观察。令词句受你指挥。（阿迪里奥双手拍墙壁）若“墙”这个字欠缺吸引力，八年内别再用它，让它受教训。那是什么意思？不知道！那是真正的美，就像那些诗句，我希望它们永远流传。…… 2、阿迪里奥与霍特找艾治美尼制药，为维多莉亚治病 霍特：……家父对他推崇备至，认为他是品格最高尚的人。 阿迪里奥：为什么？他有何建树？ 霍特：他是诗人。他年轻时，爱上一个女人，娶了他。数年后，当他参加某场战争时，听闻太太感染天花，花容尽毁。艾治美尼就说：“我眼睛受伤！”然后说：“我眼睛盲了！”十二年后太太过世，他再张开眼睛。 阿迪里奥：那么他的太太便不会难受。他扮瞎子十二年？ 霍特：每个人都有差别，削足适履不易。他从没跟任何人解释。 3、甘油可以治病，但艾治美尼一时想不起怎么制甘油 阿迪里奥：艾治美尼，老友，替我弄些甘油，你要做得到，否则她死定了。若她死了，那么这世上的一切都完了。他们可拿走一切，拆下星星，卷起天空，然后放上货车，也可熄灭我最喜爱的阳光。知我为何那么喜欢阳光？因为我爱在阳光底下的她。一切都可拿走，地毯、圆柱、房屋、沙、风、青蛙、熟透的西瓜、冰雹、黄昏七时、五、六及七月、香料、蜜蜂、海、小胡瓜……小胡瓜，艾治美尼！给我甘油！ 4、阿迪里奥和霍特在夜空下散步 霍特：当维多莉亚问我为何回来巴格达，我就是这样对她说的，我告诉她第三百五十一夜的故事。 阿迪里奥：一千零一夜全记得？四百零六夜呢？ 霍特：那夜是关于穿破鞋的意大利诗人。 阿迪里奥：《天方夜谈》真了不起。 （二人面前出现美丽的巴格达夜空） 阿迪里奥：美丽的天空！ 霍特：巴格达的天空是世界之枕。看上去像闪闪生光的天使。离这里八十公里，在三千年前，他们建了巴别塔，借此攀上青天。八十公里外的人与我们有共同语言。自从他们接触天空，大家便有隔膜。 （二人坐到一个萨达姆雕像被轰炸下来的头上） 霍特：回教传说阿拉偶尔会再回来，因为他怀念从地面遥望星空的样子。 阿迪里奥：智慧万事留存，我们学懂什么？无。 霍特：知道为何有战争吗？世界先于人存在，没有人它就完结。 …… 阿迪里奥：霍特，若我们循规蹈矩，便可上天堂。 霍特：死了，生命便完结，比鸿毛更轻，但起码有意义。 阿迪里奥：我依然庆幸自己出生了。肯定我死的时候，仍记得生前的事。 2007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