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一个民族的受难
一直想看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当我只看过他的介绍,我便坚信,这必定会是一位让我颤抖着去崇敬的电影大师。后来,也有过一些机会,但上天总像是故意跟我作对:先是错过了《永恒的一日》,然后是买到了《雾中风景》,却不能看。近日又买到一部《希腊首部曲:悲伤草原》,是他2004年的作品,老天开眼,这次终于遂了心愿。长久以来的直觉竟然准确无误,从书上得来的印象一一应验在屏幕上,那一刻我无比满足,同时相信美好的事物得来总需费一些周折。
我很庆幸自己能看到这么一部超逸拔群的史诗电影,可惜它至今还未取得与它本身价值相匹配的国际声誉。故事纵跨从1919年俄国内战到1949年希腊内战这三十年时间,讲述了一个名为艾莲尼的希腊女子的悲惨命运。她的丈夫是一个手风琴艺人,两人青梅竹马,并早早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孩,然而战乱纷争中一家人聚少离多,吃尽苦头。丈夫去美国后参军,在二战中牺牲。两个孩子在希腊内战中分属敌对的阵营,最后也双双战死。只剩下艾莲尼一个人,不知她是选择继续,还是终结?影片并不是单只拿出爱莲尼这个人物和她的单个家庭的境遇来折射希腊人的整体变迁,而是通过她这个点去带动希腊人的面,涉及到流浪艺人,迁徙的牧民,以及更多无家可归的平民,从而塑造出一个民族的群像。这就是所谓的悲天悯人吧,当草原变成河流,当人的泪腺也已干枯,这个民族还在宿命般地颠沛流离。
从电影中认识了解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虽然不能如史书般详尽,却往往更形象,更容易透彻地一眼看到灵魂,欣赏大师的作品尤其如此。比如说塔科夫斯基,看他的电影,就如同品读俄语文学大师的传世佳作,能时刻感受到俄罗斯人坚忍的民族性格和凝重的人文精神,主人公大都是沉痛、积郁的,这也像极了那块土地。我时时看到主人公被无常的命运逼仄得心在滴血,此时他们的形象便和整个民族重叠起来。有人说安哲也是沉重的,悲观的,这我倒不觉得,起码在《悲伤草原》这里,我感觉他镜头下的希腊人有点像犹太人了。这一生所遭受的无止境的苦难,仿佛全是命中注定的,他们所采取的态度是等待,把这黑夜熬过去,而不是逆天而行,去改变什么。因此我觉得希腊人的人生哲学主要是隐忍、避让,当然他们也在抗争,但这抗争不是面对命运的强势姿态,而只是被压迫处境中的自然反弹。他们深信美好的一天终将到来,抱着这个信念,看什么都平淡了,因而他们能在光景黯淡时奏响乐章,翩然起舞。在他们眼中,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在,再大的天灾人祸也掀不起致命的波澜。片尾艾莲尼的独白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她的大意是:只要还有一个人让我盼望,让我爱,我就能直面人生的苦难,坚持下去。可是现在连最后一个亲人也离我而去了,我孤零零的一个还有存在的价值吗?可见,这个片子一直是被希望牵引着,去呈现一个民族多舛的命运,兼有质问“命运你为何如此”的意味。到最后,结论出来了——“上苍是冥顽不灵的”,艾莲尼纵声悲号,这才宣告了一个悲剧的完成和一个沉重主题的诞生。而在之前看的过程中,这都没有显形,统治整个影片的还是忧伤的情绪,我也还觉得安哲处处透露着一种冲虚平和的人生观。
安哲是诗意的,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拍出这样从画面到叙事,从形式到内涵均高度统一的美感。再拿塔科夫斯基来做比较,他也是极诗意的,但他的诗意是血性的,画面总是笼罩着一层即将铿锵起来的惨烈气氛。安哲则不同,我甚至觉得他的感情已经消解在优雅的长镜头里了,画面上只剩下弥漫不散的诗意。然而回头再一品味,他所有的感情都在,只是这感情表露得自然之极,全是合着故事的独特韵律在流动,令我一时间分不清这是主人公的忧伤,还是导演的忧伤。片中有许多意味深长的画面,安哲之所以营造这些镜头,给人的感觉是他都没有任何去发掘画面象征性意义的动机,而全然是出于一种对浓缩的,高度具象化的表达手法的执着。比如:父亲死后,他的羊群被人宰杀,挂满了房前那棵大树,鲜血流了一地。放在别的导演手里,这可能会被处理得挺吓人,也可能让人愤慨,最少是突如其来的震惊,但安哲就那么娓娓道来,没有强烈的冲击力,仿如一拳缓缓打在人的心口,在观者心中激起的滋味却是五味俱全,难以言说。再比如:艾莲尼和丈夫分别那段,她手中是尚未织完的红毛衣,丈夫牵着线头,他的船渐行渐远,红线也越拉越长,越拉越长……这是个形式感颇重的设计,但安哲拍来既不显做作,也不过分煽情,还是那一贯沉敛的调子,还是那一贯悠悠然的凄凉况味。安哲技巧的圆熟还体现在细节的设置上,艾莲尼逃婚时穿的那袭婚纱,陪伴了她的一生,多次出现在重要的关节,是一个很有内容的指代物。而他们的老房子,从短暂安定时的风光,到被法西斯分子破坏,再到被大水淹没成为废墟,暗合了命运的步伐,更衬托了人物的心境。
世间没有完美的电影,只有在电影中获得完美体验的观众。《悲伤草原》给我的感觉就是完美的,只觉得它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再合适不过了。很可能我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唉,全因我已陶醉于安哲那毫无破绽的凝练了。
必须一提的是,《悲伤草原》只是《希腊三部曲》的第一部,年已七旬的安哲罗普洛斯可能现在还在为第二部忙碌着。依着安哲在这第一部中所表现出来的功力,等三部都完成了,那必将是电影史上彪炳千秋的史诗大手笔。我热烈地期待着。所以,最后我要衷心地祝愿大师身体健康。
2 ) 无根的浮萍
4.0/5。前半程的剧情缓慢,那也是我所喜欢的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风格,可是在后半程电影的各种剧情突然加快,且大多是以文字的形式来勾勒出在战争时期这个家庭所遭受的支零破碎。这不仅破坏了电影前半程所营造的氛围,而且近乎一分钟一年的时间跨度让剧情稍显张力不足。这个家庭在后半程所遭受的悲惨命运,都是聚焦在各个家庭人物的死、别,因为缺少必要的过渡桥段让整体显得有些矫揉刻意。
不过我能理解导演这样做的良苦用心。也许在导演看来,哪怕是在战争时期,普通人的生活都不得不要以一年、乃至五年十年的跨度才能看出少少许生活的变动,其余那些日子,散落在时光中似乎已经消失、不重要。因为战争让一切生活中的其余乐趣都丧失了原本的色彩和变化,生活困苦不安,人因远离原本真实多变的生活而变得越来越麻木不仁、单调乏味,而只有远方的孩子、丈夫的消息,才能够让这条久已失去韧性的神经再次跳动。可是那也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因为,必然,战争背景下的,无论是沉默或者来信,都不能不透着一种让人喘不过来气的压迫感。
音乐、孩子、友谊、家庭,那些在平常生活中最可以宽慰自我、提供依赖的东西,到最后却在战争中却全都变成了戕害我们生命的枪炮。因为在战争中,什么都不可保证,我们所曾建构的一切,也可以被瞬间毁灭。生活就像一个浮萍,我们永远不得安生,只能去无尽的流浪、漂泊,没有什么可以牢牢地将这一切托住。
【电影结尾】
“这些年里,我每时每刻都在对你的思念中度过,我们在那些陌生的岛上,在河水的污泥里,手里握着枪柄,日复一日…六万突击队员,六万突击队员战死…等待着有一天会被船接走,离开这名叫冲绳的地狱。
昨晚我梦到我们团聚了,一起去追寻那河流的源头。一个老人带路,我们走啊走,河流渐渐变小,变成了无数溪流。突然,看见它在一个山顶的冰盖下面。那个老人指给我们看一片青草覆盖的土地,在一片潮湿的地方,草叶的边缘都挂着晶莹的露水,时而滴在松软的土地上。“这片草原”,老人说,“就是这河流的源头”。你伸出手,抚摸着青青绿草。当你举起手,有露珠滴下,滴在土地上,像泪珠。”
ps:对于战争,我始终无法保持如一的态度,哪怕我无数次告诉我自己,学会用不同的视角来看待问题,宏观的与微观的,国家的与个人的,历史的与现在、未来的,却依然无法在下一次凝视死亡弥漫的阴影中跳脱出来。
所以有很多次,我都觉得人类的个体和以及为此而结合的组织都饱含着最矛盾的悲剧。我们努力探寻着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源头,可是这似乎是无解的,就像电影最后面所讲述的那个故事,那片绿草茫茫的“哭泣”的草原,也许不仅仅可以指示着整个希腊民族所遭受的苦难悲剧,也同样可以暗示着全人类所蒙受的苦难。
3 ) 《哭泣的绿地》:没有归属的流浪
文/故城
安哲洛普洛斯依然做到了,做到了一位大师应有的风范,即使戛纳对他是这般熟视无睹,即使柏林用委婉的方式表现德国人的吝啬。我宁愿把这些错误归咎于评委的无知,缺少洞察力、缺乏耐心的他们怎么能从古老的岩石中看到氤氲的灵魂。在《哭泣的绿地》里,安哲洛普斯基用晦涩的语言缝合了时间与空间的间隙,流浪与逃亡这个主题也被历史、时间和生命拉长,呈现出一种耐人寻味的悲壮。安哲洛普斯基依然执著于从历史中抽取精神,唤起每个人内心的悲鸣,人类的孤独与寂寞在他的镜头语言里变得触目惊心。
《哭泣的绿地》的宿命气息从影片伊始便已浓重:开阔的草地上,被遗弃的人群从远处走来,他们背井离乡多年又回到这片土地,从敖德萨到Thessaloniki的河边,那何尝不是又一次的背井离乡?他们当中,3岁的女孩依琳妮(Eleni)总尝试拉着男孩阿莱克斯(Alexis)的手,女孩期望的归属似乎依稀可见,但静静河水中的倒影分明在说所谓的归属终究是一场梦,原来梦境里的缥缈竟真如水中倒影这般的波光粼粼。
影片的第二次逃往发生在阿莱克斯这个家庭。逐渐长大的依琳妮楚楚动人,阿莱克斯的父亲也早已想将她占为己有。然而正值豆蔻年华的依琳妮与阿莱克斯坠入爱河,“年轻的错误”造就了一对双胞胎的降生。父亲在并不知晓的情况下举行自己与依琳妮的婚礼,可就当牧师说完“阿门”后依琳妮就转身逃跑,提着婚纱消失在路的尽头。阿莱克斯与依琳妮来到Thessaloniki,开始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像《流浪艺人》里流浪在街头的人们,两人用手风琴的音乐维持着生计,从剧院辗转到贫民窟;踏着梦想去寻音乐梦,碰壁归来依然苦苦支撑残破的生活。即便影片中,双胞胎儿子的回归给两个人内心的慰藉多么巨大,他们仍被卷入更深的无助。影片中的一个场景是依琳妮在昏暗的海边,穿着婚纱准备独自继续流浪,夜幕拉下昏睡的眼帘却让我们窥看到她孤独的流浪者的宿命。这段依莲妮的形影相吊并非空穴来风,安哲洛普斯基用深峻的调子寓言着每个人的内心世界——希冀寻找的归宿只不过是自己的影子罢了。
终于,在流浪艺人卖艺的舞会上,父亲找到了这对恋人,他们注视对方,也被对方注视。与依琳妮跳过一支舞后,父亲缓缓离去,心中的忌恨伴随着生命的猝死而去,这也宣告一段流浪的结束。撑着竹筏,一个灵柩与两个失落的灵魂返回故土,却目睹了这幅超现实主义的画卷:老屋旁巨大的树上,倒挂的羊鲜血淋漓,鲜艳的红在土地上汇集,喘息的土地似乎满目疮痍,一场浩劫即将来临。夜晚,依莲妮听到楼下潺潺的水流声;那个夜,家园被淹没,没有凄惨的嚎叫,只有黑压压的人划舟逃难。《伟大亚历山大》里导演也曾用成群的黑衣人隐喻政治独裁主义侵袭,革命与政治的寓言再次被用在安哲洛普斯基的影像中,表现出来的东西有着出奇的一致性。于是随后,我们看到了战争的爆发,纳粹进入了希腊。政权交叠、变迁下,这对恋人又一次的漂泊,又一次的无家可归。
在第三次流浪中有一幕,两人听到在晾晒床单的白色深处萦绕着美妙的音乐。青涩的小提琴声变得浑厚磅礴,音乐中似乎有着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每个人的情绪。音律盘旋在雾气朦胧的天幕中,有种挥之不去的忧伤:失散的人们,你们何时能找到故土?
其实白色床单的象征意味依然浓烈,它象征着白色恐怖的政治环境。几声散乱的枪响催促着艺人们开始新的逃亡,他们毕竟是政治的牺牲品。迫于革命形势所逼,阿莱克斯选择了美国作为自己的避难所,却留下依琳妮独自空守寂寞。离别时,依琳妮为阿莱克斯未织完的毛衣成为牵系两人的纽带。远去的驳船松弛着毛衣的每个镂空,随着距离的拉长,毛衣逐渐变成一根长线,这头牵着他,那头牵着她。
影片随后的基调变得深沉、黑暗。深夜,依琳妮终于被罢工事件牵连,她锒铛入狱却留下了两个酣睡的孩子。战争结束后,依琳妮得知丈夫战死的噩耗不禁昏厥过去,这里导演安排了让依琳妮回到几乎被炮火夷为平地的平民窟,她看到了仍然洁白如新的婚纱挂在屋檐下。光明似乎即将来临,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没有夫离子散后的失而复得,一个个的噩耗却接踵而至。依琳妮承受不了打击,疲惫的身体倒了下去,睡梦中的呓语却分外清晰,“军装各不相同,但军队都是一样的”,那分明在控诉战争的残酷和告慰依琳妮内心的无助。尔后,两个儿子的尸首相继被找寻到,而观众看到的是依琳妮两次的跪倒在地上,两次的痛哭流涕。影片的结尾,依琳妮在几乎被大海淹没的老屋找到战死的儿子,陷入困顿的她向天上咆哮,将怨言、苦闷以及绝望用一种声嘶力竭的方式交给了上天。“你是你,他是他”,那是人类永远无法逃逸出的隔膜,好象什么都是命中注定。
伴随着卡莱德荣(Eleni Karaindrou)谱写的无限忧悒的巴尔干悲歌,影片结束了长达三小时的历程。安哲洛普斯基将对历史的审视和对人类精神世界的关怀倾注于其中,带给我们的是宽慰生命的悸动和绝望生命的惆怅。当然,除此之外,影片将作者执著的精神再次带给观众,不管是放逐还是自我放逐,不管是逃亡还是回归,思索中的安哲洛普斯基仍然孜孜不倦的试图用影像传达诗和哲学。它依然晦涩难懂,需要人们去揭开面纱。作者不忍将残忍过多的暴露给观众,自己却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在孤独的边缘徘徊,不知所措而又不能自已。
安哲洛普洛斯似乎在泯灭人与人、人与物的分界,情绪在物化的同时,外物也被情绪化。这种人与物的互衍互生是通过他的长镜头得以实现的。影片中导演依然探索着长镜头的美学边际,一个镜头里所容纳的复杂涵义丰富甚至可以用奢华来形容。《流浪艺人》《伟大亚历山大》中气势非凡的调度在本片中又复苏了,作者用长镜头将人物命运融入风景当中,火车呼啸而过,妇女们冲下斜坡寻找着自己的父亲、丈夫或者儿子;镜头缓缓推进,跪倒在河岸旁的依琳妮,眼前是湍流不息的河水和远处倒在对岸的儿子。Helene Tierchant说过,“安哲罗普洛斯的每部作品至少有一个360°的全景镜头”,本片也不例外。陌生人告诉依琳妮两个儿子代表不同的政权参战,他们在一个山头相遇,相遇却是为了通报家信,一个对另一个说,“我们失去了母亲”。这一幕导演用了那熟识的360°长镜头,将现实与母亲的浮想并构在同一个画面当中,依琳妮在河堤背后,似乎目睹了儿子们的一切。
此外在影片中,我们看到放逐与自我放逐使得流浪不再是一厢情愿。《养蜂人》中马斯特罗安尼开始自我流浪,却被自己设下的路径羁绊,女人献出了自己的肉体来表达精神的企望,他却拒绝承认这种爱慕之情,在失落与痛苦之中倒在蜂毒之下。而本片这对恋人的流放却并非全部出于个人的主动意识,人物被一种无形的宿命气息包围着,举步艰难却又不得不选择漂泊。无休止的漂泊换来的是结尾的失落、寂寞与绝望,观众在感喟人物命运的同时,也跟随作者一起陷入沉思,正像一首诗中所释的,“我已成为一天涯的飘零者/我已习惯于流浪的生活/流浪罢/我或者将流浪以终生。”
安哲洛普洛斯说过《塞瑟岛之旅》(Voyage to Cythera)之后他所呈现的是人类内在与外在的放逐。“如今我关注边界如何阻隔人与人的沟通,在混乱的世界中,人失去了中心,失落了源头。”《雾中风景》中姐姐与弟弟寻找的父亲是他对源头探索的第一次尝试,那若隐若现的边境却如雾中风景,一声枪响让所有的疑虑与希望都烟消云散;《尤利西斯生命之旅》的结尾也是浓雾,小孩子欢快的叫声,巡逻队的汽车笛声,老太太的哀求,母亲的惊呼,都被枪声终结了,羁留下的是凄冷,也是悲悯,那是生命弥留之际的天籁。《鹳鸟踯躅》、《永恒的一天》都在寻“根”,但那都是寻问、都是思索,那源头在哪里?
在《哭泣的绿地》的结尾,安哲洛普洛斯似乎开始尝试回答这个问题:“由一个老人带路,他们一起去寻找那河流的源头。走啊走啊,河流渐渐变小,变成了无数溪流。突然,看见源头在一个山顶的冰盖下面,那个老人指给我们看一片覆盖绿草的土地,在一片潮湿荫凉的地方,草叶的边缘都有露水,常常滴在松软的土地上。你伸出手,抚摸这湿漉的绿草,举手之际,有露珠滴下,滴在土地上,像泪珠。”
然而,哭泣的绿地依然不是归宿!
05/11/21 01:32
4 ) 无力的悲伤——《悲伤草原》观后
《悲伤草原》是无力的电影,尤其是在看了《流浪艺人》之后再看。
一、 无力的故事
有论者说,《流浪艺人》不塑造具体的人物,但其实片子中有一个一以贯之的故事内核,就是古希腊悲剧家索福克勒斯的《俄瑞斯忒亚》三联剧,俄瑞斯忒亚为父复仇,杀死母亲弑其情夫的脉络非常清晰,以至于人物命运和历史事件能够牵连契合,融为一体。而《悲伤草原》则缺乏这样的故事内核,安哲自己说这个电影中采用了三个故事原型,一是《俄狄浦斯王》的弑父,二是《七将攻忒拜》的兄弟残杀,三是《安提戈涅》的寻尸,但是纵观全片,这些故事是零碎的,给人的印象是偶然事件的串接,没有前后一贯的情感逻辑,古希腊悲剧自身所携带的那种悲剧张力在这部电影中被切割了,因而也消失了。
二、无力的历史
安哲热心于书写历史,他的书写方式在《流浪艺人》中已经呈现出简单化、平面化、舞台化、形式化的痕迹,但是到了《悲伤草原》中则更为明显,历史被表现为街上飘洒的传单,突兀入画的列车上士兵的军歌,聚会上忽然发生的生硬的不同政治阵营中的对峙,以及那极端舞台化的巷战。这些手段全部在《流浪艺人》中用过了,也因为安哲喜欢使用固定场景的长镜头,所以给人以非常突出的“你方唱吧我登场”的“历史如戏”的感觉。这种感觉在《悲伤草原》中再一次被重复,而且由于情节本身的无力,那种舞台感和形式化就成为了极其醒目的缺点。历史在影片中被简化为活报剧,缺乏人间烟火的鲜活,因而无法让观众产生代入感。
三、 无力的情感
《悲伤草原》所反映的历史时期实际上跟《流浪艺人》是重合的,之所以要重写这段历史,安哲是希望将重点放在对个人和家庭的描述上,从“群体”返回“个人”,赋予个体生命以“独特性”。然而,本片对个体命运的描绘企图却被另一个企图干扰,因而沦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这另个企图就是“宏大叙事”和“史诗性叙事”。因为这样的企图,影片才会重点刻画那种“开辟鸿蒙”的部落起源故事,“大洪水”场景,“河流中的葬礼”这样的凝重而恢弘的场面,甚至饱含深意和震撼感的“树上垂挂的无辜的被宰杀的羔羊”,但这些场景其实都无助于人物性格的刻画,以至于影片最后,电影中的人物给人的感觉还是符号化的,她或者他,可以是安哲任意一部电影中任意的符号,不具有个体特征,无个性的人便是无感染力的人,人物的悲伤便也成了符号化的忧伤,于是,影片结尾处,艾莲尼痛苦的仰天嘶号无法抵达观众的情感共鸣处,也就不足为奇了。
影片中族长的人物刻画也是败笔,也许在安哲的计划中,他只是个“被弑杀的父亲”的符码,有任务要把《俄狄浦斯王》的情节再现出来,如此意旨先行,导致了人物的全盘扭曲。首先,他要娶自己的养女,甚至是在儿子已经跟养女生下双胞胎的情况下,硬要举行婚礼,这一行为本身违反人伦常理,使得人物根本无法在观众这里获取同情,而人物究竟为何如此行事,影片也没有任何的交代,于是他的悲伤和痛苦就变得十足自作自受而做作,无论是跪在河滩上的痛哭,还是无奈跟养女共舞一曲之后的失落,都形式感十足,而无法获得观者的情感共鸣,与此相随,男女主人公在丧父之后的悲伤也就失去了感染力。
相对而言比较成功的形象是流浪乐队的领队尼克斯,异乡演出计划的意外失败后,他的那种寥落表情以及在火车车厢里寻找自己的帽子,无果后的悲凉,都道出了一个风烛残年老人对岁月的感慨。但在这样一部主题先行的电影中,尼克斯也无法避免沦为符码的命运,他的死亡,在一片整齐的飘扬的白床单中,中弹、踉跄、倒地,都带有太多明显的意指,虽足够凄凉却并不感人。(另:白床单整齐密集的场景非生活化,造作的痕迹太明显。)
但是安哲依然是安哲,电影中依然充满了一些细微的动人之处,比如家族聚会上,貌似平静的吟唱中隐藏的深深伤感,手风琴安详而随意,却能带出岁月的万般无奈,以及那时的气氛,个人的表情,光线,感觉,都带给人无限遐思。甚至人家屋顶上飘散的炊烟,艾莲尼出狱后行走的那段沙石路,都是如此质感鲜明,诗意动人。
这部电影是安哲在《永恒与一日》之后沉寂了六年之后的再度出山之作,安哲无疑是不想停下自己创作者的脚步,但这一次,安哲真的没有准备好,这是他在无话可说的情况下所做的一次勉强的言说,使用的是重复的语法和句子,甚至安哲都没想好自己要说什么,就匆忙地开始了悲伤。所以注定了,这种悲伤,只能是无力的悲伤。
也许,作为一个创作者的智慧不仅体现在如何创作上,也更体现在如何“无为”上,勉力为之的作品不仅不会增添光环的亮度,相反地会更折射出创作力衰竭的无奈和勉强。有时,“无为”反而是一种更大的勇气。
5 ) 《哭泣的草原》:影音共吟一首悲歌苦调
(芷宁写于2009年4月23日 此篇影评为《礼志》杂志选用,请勿转 )
对于西奥·安哲罗普洛斯的作品,往往会产生泾渭分明的观感人群,喜欢的越发喜欢,受不了其影像风格的会越发难以消受。曾有人诟病安哲影片过多长镜所带来的沉闷枯燥感,似乎在长镜头的舒缓静谧中逐渐消耗掉了影趣,貌似安大师的影片确有形式重于叙事的特点,但喜欢的人也往往是被这种连续且缓慢的镜头内在运动给打动的,因为这些镜头里蘸满了情感和思虑。
仿佛安氏影片的意味总在言语之外,镜头画面是他渗透主题情怀的要素,将他惯有的于静态中看待事物的哲思通过构思深沉、构图精心的长镜头个性呈现,并逐渐体现出镜头叙事的张力和悲凉沧桑的诗意。通常,安哲的光影再现大多采用了反戏剧的疏离手法,显得十分个色,这种疏离大多体现出了他对时间的感知方式,而这种感知便被注入了他旗帜鲜明的长镜中。
虽然安哲从来都不对讲故事感兴趣,但他通常能在影片最后给予一个好故事,如他“希腊三部曲”首部《哭泣的草原》(又名《哭泣的绿地》)的后半部分,如果观众消受得了之前大段的沉默且包裹着寓意的长镜头,便会因个体的命运而体味到一个国家的风云变化和世事沧桑,更能深刻感受到——原来大师对那片土地爱的是如此的深沉,深沉到灵魂不能及。
在安哲的影片中能或多或少地看到他的足迹——因为是政治犯的儿子,童年时的他甚至曾陪着母亲在坟场翻找父亲的尸体,于是便有了影片中,艾莲妮在坟地哭喊并寻找儿子亚尼斯尸体的情节。或许正因为儿时的特殊身份和经历,象征、暗示、隐喻等手法成了安哲的光影内涵之一。也因环境和超高的心灵感受值,安哲很早慧,很早就体悟到了人生的原味。于是,希腊有了一位集哲思与诗意于胶片的大师,于是,经过多年沉寂后,他带来了跨越多重领域并剖示希腊百年沧桑的“三部曲”,其中《哭泣的草原》时间跨度从1919年俄国革命至1949年的希腊内战结束,中间涵盖了世界大战、起义军时代和德军入侵。
片中,充满诗化语言的长镜只被施以影界通用的“推、拉、摇”技法,却在渐渐的推进、缓缓的拉长、悄悄的摇移间,给足了人物命运的多舛和情绪的起落。在拍以全景为主的场景时,多采用了固定机位的推拉变焦,需要做跟随移动时,便是平稳而缓慢的跟拍。那一幅幅构图精巧的定格,并非毫无征兆和属性,而是将寓言式的情节散落其间。如片中水漫边界村落的场景,似象征着危机四伏又毫无着落的困顿生活,如晾晒白色床单的大幅画面,当中弹的老尼科斯挣扎着前行时,沾有鲜血的手蹭在了雪白的床单上,仿佛暗示着主人公的境况将发生更多的巨变。再如,于不同时段的火车轨道旁,人们能听到列车承载的奔赴前线士兵所唱的歌曲内容不同,这暗示着时代、局势的变化。
影片故事取材自希腊神话“Oedipus Rex and Seven against Thebes”,在编剧上以个人之苦牵引出群体悲歌和时代沧桑,艾莲妮出场时是个因动荡时局而被收养的3岁孤女,继而她经历了早恋早育、逃离怪异婚配,接着进入和爱人携手流浪的人生片段,然后随着时间推移,她的人生无法安宁,只能更糟——离别的哀伤、入狱的惊恐,最后成为伤心欲绝的母亲和一无所有的妇人。“多少钱能买一个子弹,血又值多少钱”,艾莲妮的梦中呓语柔弱而痛苦,时代的命运之轮总是无情地碾碎了她的人生,令其支离破碎。
虽然安哲有着缺省剧情赘述的特点,但他更善于在方寸之间交代更多的信息,以一个场景就经历了时间的变更和命运的万水千山。如通过出狱后昏迷中艾莲妮的呓语,人们得知了丰富的史实信息——这些年监狱看守换了若干套不同颜色的制服,寓意希腊不断受制于不同的军事势力或国家。而交代艾莲妮的一对双胞胎儿子在希腊内战时的立场和结局时,安哲采用了短暂重现的方式。最后,影片结束于艾莲妮在儿子优格斯尸体旁的绝望嘶吼,令人摒息。而片名出自另一个悲剧——艾莲妮迟收到的从南太平洋战场寄来的最后一封丈夫来信,信中讲述了丈夫的梦:“……梦见你弯下身来,伸手触碰这片湿漉绿地,当你抬起手时,几颗露珠……竟如泪光般地落下……”。
影像和音乐的结合总能传递出一种语言难以企及的情境,该片在很多场景的表现力度上都采用了音乐注解的方式,而男主人公就是一位出色的手风琴手,片中不时出现的音乐篇章更是延展丰富了影片的主题情怀。如果说镜头画面是解读该片的一大要素的话,那么另一大要素便是被希腊人称为“第十缪斯”的音乐家艾莲妮·卡兰德若的配乐。
可以说,卡兰德若的配乐是安氏电影美学不可或缺的部分,她的配乐创作也往往“同镜头的关系要比同剧本的关系更重要”,显然,她是对安哲镜头做音乐脚注的最佳人选,于是在创作这部影片时,两人已合作了七次之多。对于卡兰德若的才华,希腊作家Nikos Triantafillides曾如此评论:“在全长数百尺的影片中,卡兰德若的音乐呈现出银幕中未泛出的鲜血,她一贯的音乐表现,将深藏于语言中的精神召唤了出来。”
该片的原声大碟具有很高的可听性,每个表现主题都传递出适时的情绪表达,又具有浓郁的巴尔干风情,如主题曲《The Weeping Meadow》,手风琴的起始带出淡淡的悲情,继而舒缓的节奏和深沉的旋律将一种由远而近、越来越激荡的感受悄悄释放了出来,仿佛演绎着主人公的坎坷历程和一个国家的多舛命运。
如今,恰逢白羊座老人家西奥·安哲罗普洛斯74岁生日刚过,为他的影片写了这些文字,权当恭贺吧。
(若听影片主题配乐《The Weeping Meadow》,可去
http://nicolew.blog.hexun.com/31989427_d.html)
(附上公元前二世纪的希腊田园诗人莫斯秋思的作品节选:
你在水边恸哭,低吟着悲歌苦调。
海岸边的悲哭海豚,也不如你凄凉;
灰蓝海面上的海鸟呻吟,也没有你悲凉。)
6 ) 黨悲傷漫成河流
吾愛,Eleni,44年12月1日收到你的信。在這世上,這封信竟經歷了如此漫長的歲月才抵達我這裡,真是個奇跡,我一邊哭,一邊笑,感謝上蒼,我的祖國自由了,我在帳篷裏慶祝,醉了,你抱怨我把你忘了,怎麽可能啊,這麽些年,斗轉星移,無時無刻我不是在思念著你?我們在這陌生的島上,在這泥濘渾濁的河流裏,和手中的槍一起腐蝕,一天,又一天……。60000軍隊,60000男人在等待死亡……,等待離開這地獄般的沖繩島。
昨晚,我夢見,我和你,一起離開,去尋找這河流的源頭。一個老人領著我們,沿著河畔向前走,河谷變得越來越小,最後竟裂開成無數的小溪流……。突然,在那積雪覆蓋的山顛上,老人指著一片陰鬱潮濕的野草地讓我們看,只見那每一片草葉上盈滿了細小的露珠,偶爾滑落在這柔軟的大地。“草地,”老人說,“河流的源頭。”你伸出手碰觸這濕漉漉的綠草,當你擡手時,只見幾滴露珠悄然滾落,落進大地,像淚水……。
不經意閒,淚水奔湧而至……
1919年,蘇聯内戰爆發,紅軍進入烏克蘭Odessa,當地希臘住民被迫選擇逃亡,而Nikos和Eleni還只是懵懂無知的孩子,也被迫跟隨逃亡隊伍回到希臘,回到他們真正的故鄉。在這裡,一個民族的歷史命運起伏在Nikos和Eleni兩個人的逃亡生涯中拉開了序幕。
安哲的鏡頭一如既往的乾淨、詩意、冷靜沉著,長鏡頭下,只見乳白色的漫漫河流、灰褐色的草灘,一群衣著整齊、面容憔悴的人群朝我們慢慢走來,他們一手拎著行李,一手牽著孩子跨過草灘上的積水向我們走來。這個鏡頭是漫長的,肅穆蒼涼,充滿了智慧和冷峻,是一種思考的姿態,鏡頭背後是安哲的聖潔而悲愴的面龐,而他正領著觀者穿越一個民族的歷史長河,撥開重重迷霧,要和我們一同去體驗和見證一個民族的盛衰榮辱。人群越來越近,鏡頭緩緩向下,積水的河灘倒映著他們越發清晰的身影。Eleni總想抓住Nikos的手,兩個人的命運從此相依相伴。
人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幾年時間,這群被流亡的人在這荒蕪的草灘上筑起了房舍,有馬,有羊群,開始了平靜的生活。(天啦,這多像聖經中的場景阿,雖然這時的生活充滿艱難,但神還是在護佑著他們,並沒有將他們遺棄。)而Nikos和Eleni業已長大成人,Nikos的父親難忍喪妻的悲痛和寂寞,竟強納Eleni為妻,而不顧青梅竹馬的Nikos和Eleni的相愛。就在結婚的當日,Eleni和Nikos私奔了,又一次開始了逃亡生涯。(這裡感覺有些不連貫,我看的是2小時40分的版本,差了20分鐘,可能這裡被剪掉了一部分。還有就是Eleni與雙胞胎孩子那部分有斷層,明顯銜接不上。)
如果說Nikos和Eleni的第一次逃亡是懵懂的,那麽這一次卻是有意識的,理智和清醒的,是以追求愛情和幸福生活為出發點的。雖然這裡表面上看起來與整部影片的宏大史詩主題沒有太多的聯係,但這一部分絕對是必須的,我完全不同意累贅冗長的説法,正是連個年輕人的愛情讓他們選擇出逃,而正是出逃的這種行爲構建了與外部世界的聯係,從而史詩主題得以在更廣闊的世界裏展開。
Nikos的音樂天賦得到劇院老闆的賞識,這位古道熱腸的老人收留了這兩個年輕人。音樂是安哲電影中永恒的組成部分,這一部也不例外,流浪藝人可能是希臘民族文化的一個有力表徵,這個群體,有文化,熱情,嚮往自由,言談舉止和音樂中處處散發著悲傷哀婉的氣質,至少在安哲的電影中是這樣。兩個年輕人雖然有了棲息之所,而生活仍然是殘酷的,30年代的整個世界都處在危機四伏的動蕩中,白色恐怖及納粹主義思想像瘟疫一樣,侵襲著這個被神抛棄了的世界的每個角落,而作爲人類歷史文明的搖籃之一的希臘也不能幸免,處處籠罩著極權主義,處處散發著死亡的氣息,這個世界真的被神遺忘了,抛棄了,被惡魔詛咒了,他們要在養育自己的母親的身體上殘殺自己的兄弟姐妹……。電影裏雖然沒有血腥恐怖的戰爭場面,但殘破凋零的城市,暗淡的街景,慘白的天空和海洋,沒有表情沒有笑容的面孔,分明比鮮血淋漓的戰爭場面來得更令人觸目驚心。歷史沒有罪,有罪的是人類,而這人類的罪惡要讓一個曾孕育人類文明的民族,一個母親來承受,這也許才是人類最可怕之処,也是最可恨最可悲之処。Nikos和Eleni這兩個年輕而弱小的生命在滾滾的歷史車輪面前簡直微不足道,他們靠著拉手風琴勉強維持生計,一面還得躲避來自父親的壓力,他們甚至無力撫育自己的兩個雙胞胎孩子,只能寄予他人,這該是多麽殘酷的人生?
在安哲的電影中,我們處處感受到人類的荒唐、無知和渺小,以及那難言的孤獨與創痛,一如Nikos和Eleni,但奇怪的是,面對著令人難以忍受的人生悲苦和淒涼,在安哲鏡頭下活動著的群體並沒有起而反抗,他們只是默默承受來自未知的一切打擊,他們似乎在等待,等待黑暗散去,黎明降臨。更奇怪的是,他們似乎更願意保持本真的自己,保持著對生活的樂趣,音樂總是他們感情上的依賴,在音樂裏,他們可以忘記紛亂擾攘的世界,忘記一切悲傷和不愉快,縱情歌唱,翩翩起舞。這樣隱忍的人生態度恐怕很難讓人接受,但是,藝術終究是藝術,它讓人思考,讓人感受美的、詩意的恒久力量。
在一次舞會上,父親終于找到了他們,並和Eleni跳了一支舞,離去時倒在門口作別人世。寫到這裡,我哭了,我為這位父親而哭,為他的寂寞和孤獨而哭。我想,Nikos和Eleni應該原諒父親了吧,父親的一切錯誤不過是因了一顆孤獨而淒涼試圖尋求慰藉的心。Nikos和Eleni隨著父親的棺槨回到故鄉,那熟悉河流、村莊,送葬的隊伍飄蕩的河流上,肅穆而蒼涼,一切言語都是那麽蒼白無力,黨我看到這一幕時,不得不嘆服導演神奇的鏡頭語言。跟著鏡頭,觀者緊隨Nikos和Eleni,那是對已然失去的歲月的追逐,隨著Nikos一聲“父親的羊!”我們跟著緩緩移動的鏡頭,那熟悉的樓房,然後就是那足以令任何一位觀者觸目驚心的一幕:父親的羊血淋淋的被倒挂在那棵巨大的樹上,鮮紅的血落在泥地上,乾涸成斑駁一片,死亡的氣息令人不寒而慄。儘管導演已經非常克制,但這一幕,仍然如同利劍般划過身心,讓人痙攣,絞痛。羊,我想這在聖經中有著何等的分量。導演告訴我們,一場慘絕人寰的災難已然來臨。
爾後,Nikos爲了追逐音樂夢想,只身去往美國。而Eleni在一次政治鬥爭中,被捕入獄,被迫與還在睡夢中的兩個兒子分離。從此音訊全無,生死兩茫茫……
二戰結束,Eleni被釋放,看守交給他一封信,是在一位美國士兵的屍體旁撿到的,丈夫的噩耗傳來……
而兩個兒子,也在内戰中戰死……
尤基斯!尤基斯!我的孩子!我的寶貝!起來,我的尤基斯!起來,我的尤基斯!我沒有了你們,再沒有人讓我去想念,再沒有人讓我去等待,在夜裏,再沒有人讓我去愛了。你是他……你是你。你是他……你是你。
7 ) 别要求电影做它做不到的事——专访安哲罗普洛斯
搬运《南方周末》,记者李宏宇。
电影惟一能做的就是使时间的流逝变得甜美。它给人做伴,让我们的生活稍微好一点,那就是好电影、好诗的作用。它不能改变世界,人才能改变世界。你知道人多么经常地尝试改变世界,同样的故事一次次重复,最终他们总是牺牲品,几代人迷失其中。 ——安哲罗普洛斯
上一次在柏林电影节看希腊大师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是2004年,“20世纪三部曲”的第一部,《哭泣的草地》(2006年,CCTV-6播放过该片)。我和一个中国导演坐在柏林电影宫最高一层的看台里,紧挨着韩国导演金基德。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一如既往地缓慢沉重,大概放了二十多分钟,中国的导演示意我看看金基德——他已经睡得挺香了。过了差不多半小时,金基德醒来,茫然地四下望望,站起身离开了影院。
我们坚持片刻,打过两三个盹之后,终于也步了他的后尘。真正看完这部3个多小时的电影,是一两年后买到了DVD;电影其实非常好,只是你可能必须为它准备出相当抖擞的精神状态。
《哭泣的草地》当年参加了柏林的竞赛,一无所获;三部曲之二《时间的尘埃》放弃了参评——影片在此次柏林电影节竞赛单元放映,但不参与最终评奖。去年11月,安哲罗普洛斯在希腊塞萨洛尼基电影节新闻发布会上说:“上次在柏林没有得奖,因为评委决定突出年轻电影人。也许这话有点自大,但以后要是不能得奖的竞赛,我就不参加了。”
早在2000年底,安哲罗普洛斯和他的制片公司就公布了“20世纪三部曲”计划:第一部《哭泣的草地》从1919年苏联红军入侵敖德萨讲到1949年希腊内战结束;第二部《第三翼》的时间跨度从1913年到1972年,在乌兹别克斯坦、俄罗斯的西伯利亚和伏尔加河畔的一些城市拍摄;第三部《永恒的回归》则从1972年讲到世纪之交,在美国拍摄。
可是如今,第二部的片名已经改成《时间的尘埃》,故事从1953年斯大林去世,讲到1999年12月31日。也就是说,20世纪的故事在这里已经讲完了,“20世纪三部曲”的第三部该说什么呢?“我把第三部留给了未来。”安哲安哲罗普洛斯解释说,“大概写到2050年吧。”
1953年,哈萨克斯坦北部一个小城,人们聚集在广场聆听斯大林的讣告。在《时间的尘埃》里,这是少数能让影迷感受到安哲罗普洛斯标志性影像风格的场景之一。
我的母亲总是穿一身黑
南方周末:“20世纪三部曲”的设想是怎么来的?
安哲罗普洛斯:20世纪将要结束的时候,我开始思考过去发生的一切。这个世纪基本上是以战争开始——第一次世界大战。文学、绘画和其他的艺术形式发生了现代主义的美学革命。这个世纪有了电影——这是电影的世纪。当然,这也是我的世纪,有望的童年,我的青春期,我的梦想,我的爱情,我的电影……我想看到世纪过后,所有这些还剩下什么。在这个世纪我们曾经充满希望,我们在历史中从未见过世界发生这样的变化。但到了这个世纪的结束,剩下的却是苦涩……而且是以战争结束,甚至又是在萨拉热窝。东方阵营的社会主义思想逝去了,种族主义比比皆是,更多的战争以民主的名义发动。
但这也是我母亲的世纪,是女性的世纪。男人制造战争,女人遭受战争。我的母亲总是穿一身黑色,因为她失去了太多。我有个妹妹,小我两岁,11岁的时候死了;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
南方周末:这对你有多大影响?
安哲罗普洛斯:是个危机。我信了一段时间上帝——我母亲是虔诚的信徒——直到我18岁,有了第二次危机。我失去了信仰,那是在我学法律的时候——很不情愿地。我大概从9岁开始写诗;第一首诗是为我父亲写的,他在内战当中失踪了。发表第一首诗是在16岁,但随后我就觉得写作不能充分地表达自我。那时候我真正地发现了电影;我每天从早上10点就去看电影,什么都看。我在大学里不像个学生,而像个访客,因为一直在看电影。某一刻我决定离开,服完兵役以后,我让朋友帮我凑钱,买张票去了巴黎。从那时起,我知道我惟一能做的事,就是拍电影。
南方周末:三部曲里的第一部,你在客观地讲一个故事,这次为什么写进了一个导演的角色?
安哲罗普洛斯:我记录着我身上发生的一切。一个导演回到上次他离开一个故事的地方,一切都还没结束,为了回到故事当中,把它继续写下去,他先得看已经拍摄过的内容。
《时间的尘埃》的第一部分是关于斯大林去世时刻的俄罗斯,就是他在电影厂里的冲印机上看到的内容。从那儿开始,他进入了想象。他不知道这部电影会怎么结束,他试着寻找,搜索记忆、想象未来,自己进入故事,所以他也成为电影里的一个角色。
南方周末:柏林酒吧的一场戏,确实是在同一个长镜头里表现了过去和现在两个时刻。
安哲罗普洛斯:当我要掌握这个国家的历史,面对大量的素材,我没法用线性的方式来处理。换句话说,就是让每一个事件都在时间上前后衔接。从堆积的史料当中,从我读的那些历史书中我发现的一个问题就是,当故事发展到今天的时候,历史就被忘却了。我想要创造一种与时间、与历史的辩证关系:昨天的历史并不是过去,而是当下。这就定义了当下和当下的历史,这也诞生了一种方式——在电影史上独一无二:过去与现在,在同一场戏、同一个镜头里共存,没有分界。
在这个粗粝的时代,诗还有什么必要
南方周末:“第三翼”是影片里一个重要的隐喻,是影片曾经的片名,但“第三翼”究竟是指什么?
安哲罗普洛斯:是“不可能”。影片里在罗马,有一群人闯进了导演住的酒店,砸毁了所有的电视机,在大厅地板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图案——一个身负双翼的天使伸出手,探向另一只翅膀。我们总是向往不可能,但在我看来,正是有了大大小小的空想,人才能够前进。
那是人的命运,那是悲剧性所在。“三部曲”的第一部和第二部都是在讲人的宿命和悲剧。我说过我拍的都是同一部电影,我的所有影片只不过是这一部里的不同章节。要是给这一整部电影起名字,那应该就是“人类的宿命”,这是我对整个故事的理念。
南方周末:砸毁电视机算是你对现代社会的一种表态吗?
安哲罗普洛斯:现在数百万的年轻人包括孩子,整天坐在电视机前,于是有了持另一种观点和倾向的人,就是不要看任何电视。他们像我一样相信电视改变了人的生活,几乎是支配了人的生活,还不包括它摧毁了电影,它改变了审美、道德和全世界的观念。电视提倡对一切包括思想的简单化,这会一代代传下去。所以就像那些反对电视、砸烂电视的人说的,我们不想变成没有个性没有思想的数字,每个人都应该不一样,都有创造新事物的可能。而电视只是把人平面化。
南方周末:电影里有很多结束:冷战的结束、20世纪的结束。你是否认为哲学的、诗意的电影也快到了终结的时候?
安哲罗普洛斯:在古希腊有过理想化的社会,就是诗与哲学的社会,在公元前4世纪,到现在有多少年了?你看到诗和哲学有那样的倾向吗?德国诗人荷尔德林写道:“在这个粗俗的时代,诗还有什么必要呢?”那是在20世纪初,今天我们也一样可以这么说。
电影不能改变世界
南方周末:你的第二部长片《流浪艺人》拍摄的时候,希腊还是军政府独裁时期,但那部电影相当明显地暗讽、批判了独裁体制。德国一位影评人写文章说,这只能说是统治者蠢得离谱,同时安哲罗普洛斯已经练就了对付审查的一套风格。你觉得是这样吗?
安哲罗普洛斯:我在大学读的是法律。我的一个同学,后来在军政府时期当了部长。我拍《流浪艺人》之前还有故事,我的前一部电影《1936年的日子》,是在不点名地暗指独裁统治。在《1936年的日子》之后,人们的情绪爆发了,雅典国立理工大学的学生上街游行示威,于是我想公开表达,我想拍一部直接表现现实的电影。但我得拿到许可。我去找了我的那位老同学。
我进了他的办公室,只看见一个背影,他正望着窗外。我说早啊。椅子转过来,“你有什么事?”也没别的选择,我说,“我要你批准这个剧本,或者让他们批准,不要看剧本。再有,让地方各个部门的军政府官员为电影拍摄提供方便。”我想当时是有片刻的沉寂,然后他按了按钮。一位女士进来,他说,“请你把这个剧本的许可文件签了,然后指示所有的地方部门协助导演的工作。”然后他对我说,“看在你我交情的份上,再见吧。”
南方周末:你开始拍摄电影是在三十多年前,希腊独裁政体的时候。你有没有考虑过,面对今天的青年一代,你可以为他们拍摄更接近他们真实生活的电影?
安哲罗普洛斯:今天的希腊社会,青年学生也在上街暴动。过去学生上街抗议,他们反对的对象是明确的;现在孩子上街暴动,并没有明确的要求,他们只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他们觉得世界很糟糕,这是一个没有前景的世界。他们没有意识到问题在哪里,但他们的抗议是对的。
南方周末:不能通过电影让他们看到某种前景吗?
安哲罗普洛斯:不,我想电影是诗意版的世界,某种意义上,电影惟一能做的就是使时间的流逝变得甜美。它给人做伴,让我们的生活稍微好一点,那就是好电影、好诗的作用。它不能改变世界,人才能改变世界。你知道人多么经常地尝试改变世界,同样的故事一次次重复,最终他们总是牺牲品,几代人迷失其中。
别要求电影做它做不到的事。我有时候感到非常孤独忧伤,我会拿起自己喜爱的诗歌、散文,它们让我得到平衡,使我的时间甜美了一些。最近我在读一本新版的安娜·阿赫玛托娃的诗集,她也是斯大林的牺牲品之一。尽管那些诗非常悲伤,整本书写的是悲剧,但非常有力的诗句却使你感到有种忧伤的温润,流过你的身体。
这些作品的意义,就是让你忍耐,让你等待,让你幻想,让你做梦,让你期待……
南方周末:还有呢?
安哲罗普洛斯:还有战斗。
每次烂片看多了 就会选一部安哲来看 清洗大脑硬盘
10开始的《哭泣的草原》12点40才结束。字幕亮起, 左边的女生在抹眼泪。看电影也不能改变什么, 你我都还是俗人。乌泱泱的人群涌出影院,无非是解决屎尿和食物。南京路上车水马龙,真实的人间一口把人吞噬。
1.影片恍若对安哲前中期创作的一次漫长回溯,1919-1949,[36年岁月]中的抓捕、刺杀与飞撒的传单,[流浪艺人]中的巡回演出,[猎人]的变节者与打断舞会(亦是安哲作品中典型设置,一切演出或舞会都将因外力中止),[亚历山大大帝]的羊群屠戮-本片改为倒吊在大树上的绵羊,[塞瑟岛之旅]重归故土后遭遇的排斥。2.废弃的歌剧院,座椅上覆盖着各色布匹与杂物,二三层观众席则披设上白色的帐篷,仿佛映射着物质与精神的关系,亦似流浪艺人的倒置。3.海天相接的后景,无数白色的床单飘挂于系在小木棍上的晾衣绳上,被枪声中断的演奏与染上的血手印。4.洪水淹没的村庄,黑色的船队,分别时一截截拉长的红毛线。5.书信旁白字如泣血,单镜头中在现实/现在与想象/过去时空中切换(哭喊的母亲-分属敌对阵营的兄弟相遇),变焦前推镜的母亲嚎叫特写收尾。(9.0/10)
"…梦见你弯下身来,伸手触碰这片湿漉草地。当你抬起手时,几颗露珠…竟如泪光般地落下…"。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最后的栖息,被泪水淹没,电影里没有流出来的血…
可分上下两集。上集到斯派洛去世,一部杀父娶母生孩子的俄狄浦斯故事;下部则是希腊现代史。场内音乐(安哲与卡兰德罗恰如莱昂内与莫里康内),史诗体的叙事。旁白极富诗意。
12th BJIFF No.10@天幕新彩云。三星半。跟《流浪艺人》连看。作为安哲晚期作品,语言与《流浪艺人》时期其实并无变化。只是不同于早期作品更加侧重历史书写,希腊三部曲试图落到作为个体的人在历史洪流裹挟中的离合悲欢。然而这对安哲而言不啻舍长就短:三个小时的时长大半时间都在低效地交代主角的私奔故事,到最后几十分钟节奏陡然加快,忽然就将主角抛入时代风浪。两个主角如希腊雕塑,美则美矣,却没有人间活气,看不到性情与心灵。作为观众实在很难对他们的别离与恸哭动情。画面极其唯美,如树上悬着的群羊、满江悼亡的黑帆(复刻《猎人》场景)、小舟送别的红线,许多场景或许是为构图设计了剧情,形式感过重,未免本末倒置。
爱人在红线的另一头,飘散在风里。安哲电影中美丽、震撼、摄人心魄的画面,加上调度极富有想象力的长镜头,总让人忘记提及故事的历史政治背景,和那些被孤独、离别折磨的时代洪流中的人物(尽管镜头更多时候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其实这些不用言语表达的感情,真是极其有力和震撼的...
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总是在流亡,然后死亡;这条河的源头没有风光,只有泪光。
在资料馆又看了一遍,安哲的慢以及拖的观感不是令人厌恶的刻意而为的无叙事力的空境感,电影里任何一刻的停顿都是极其自然流动的,这种观感大概也只有欧洲人才能拍好。另外电影里的手风琴乐实在是太好听了 20170916
最喜欢的安哲作品,以前年轻的时候看只觉得画面极美,不知道画中人在哭什么。今天在大银幕上重看,才知道哭的是命运是历史,哭声极为悲怆。死生离别、手足相残,灵魂像河岸上张开黑色翅膀的小木船,又如暗夜中在岸边跳起的舞,总是那么短暂,便已消融在浓夜间。哭泣的草原几乎没有一刻不是哀伤的,远离国土前往美国的父亲,像极了最后一任国王,各为其主的兄弟何曾指的不是分裂的社会,最后都统统流散在滚滚河水,只剩下悲怆哀嚎的母亲。
这部电影中段,丈夫坐轮船去了美国,妻子在海边送别。她说:我还没有织好这件毛衣,然后他牵着其中的一根线,慢慢渡远了。一件未完成的毛衣,变成一根长长的红线,最后断在风中。场景极为凄美而震撼。
几年后在资料馆重看,凌晨两点到家又自己补完提前退场的半个小时。真是好,送行的船队、树上的羊、红色毛线,太喜欢。城市在身后飘零,我们牵手去看河流的源头。
数次和《撒旦探戈》的影像恍惚重叠,但远没有那种酒神式的狂欢与洒脱,徒剩下沉郁顿挫的嗟叹,这部安哲给我的感觉像希腊的杜甫……(Ps:应当有一种蓝色被命名为「安哲蓝」)
希望有一天能看到4k修復版
#重看#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个体颠沛流离是命运与风雨飘摇的政权更替缠绕共生,以一个家庭的命运缩影折射希腊20世纪历史,与《1936年的岁月》构成联动。“梦见你弯下身来,伸手触碰这片湿漉草地。当你抬起手时,几颗露珠…竟如泪光般地落下… ”渡河而来的长镜如历经时光凝练,筑成永恒的姿势,静默凝视中的永恒悲剧意味。main theme如天堂回声,引领召唤民众投入到争取自由与和平的斗争中去,在浓重粘滞的黑暗中,予人前行的勇气。多处以船/浮筏隐喻漂流的国土,在欧洲版图上的流离迁徙。
C+ / 前2/3观感很好,史诗故事配合颇为古典肃穆的视听至少圆熟且有效。音乐与剪辑保持了连贯的气息,尤其是几处视觉上的物态幻化:声音-人-海鸥-白布。人物的状态也在迟滞中保留了几分灵动。但是第三部分时序跳跃逐渐频繁之后,影片落入了一种近似历史挂图的窠臼里。人物既无法与观众拉近距离,也无法挣脱一种类似机械反应的情感触发模式的束缚。还是觉得在表述历史创痛时安哲的手法局限很明显。
充斥着虚假的漂亮画面,叙事手法浮夸,矫揉造作,令人讨厌的假呻吟片子
看得老子沉重和诗意了一个晚上
1.手风琴再叙悲伤,整片草原跟着哭泣;2.只言片语也能令我的泪腺分崩离析,一封信便令人看见了断壁残垣烽火连天和横尸遍野的境况中隐忍着爱与思念;3.无情战争、颠沛流离,最后撕心裂肺的哭喊是绝望而空洞的虚无。
坐在地上看到心神摇曳 镜头摇起来 音乐一起 全无抵抗力 生平第一次大银幕安哲 怀念老人家【电影资料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