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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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07-04 04:26

详细剧情

  故事发展到第三季,莱侬(玛格丽塔·马祖可 Margherita Mazzucco 饰)终于走出了贫民窟,学有所成的她不仅成为了德高望重的教授,还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说。在和出身名门的皮特罗(马特奥·切基 Matteo Cecchi 饰)结婚之后,他们很快就有了孩子。直到第一个孩子出生之后,莱侬才渐渐发现婚姻带给女人的束缚和摧残,在她和皮特罗的感情岌岌可危之时,尼诺(弗朗西斯·塞尔皮科 Francesco Serpico 饰)的再度出现成为了压垮这段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边厢,莉拉(盖娅·吉拉切 Gaia Girace 饰)终于摆脱了工厂对于她的压榨,要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钱。带着儿子,她和恩佐一起搬回了曾经如同噩梦一般困住了她的旧城区,此时,这里的势力格局已经发生改变,即便是曾经的敌人,如今也有了合作的可能性。

 长篇影评

 1 ) 细说天才女友S03E03:治疗

书里写了些肮脏的事,莱农。那些男人不想听到的事,女人知道但不敢说的事。

0、视线

在第三集的细说开始之前,我想补述一笔有关莱农视线的分析。前两集的故事,拍得很有对称性,已经多次提及,其中包括两个出镜的孩子,西尔维亚的孩子和莉拉的孩子。莱农对这两个孩子的态度,也是内在呼应的,他们——对莱农而言其实是“它们”——使尼诺变相地在场。尼诺一旦“在场”,就会改变整个环境的气氛,改变莱农的心态,改变莱农与其他女性的关系。比如,当莱农不知道西尔维亚的孩子与尼诺的关系时,场景气氛是温馨善意的,莱农和那个婴儿的相处几近童话的氛围,莱农对待西尔维亚更有一种女性共同体的意味。但尼诺忽然成为婴儿的父亲,一切转变。

在第一次分析时,我为那个结局提供了三种角度,以及一个包括三种角度的综合视角,这个综合视角并不是和稀泥,它其实是我更为认可的一种分层视角或者棱镜视角,因为对我而言,事物一旦被深入看待,就会从单一属性趋向混杂属性,我想做的,就是将混杂的人类情感与观念梳理出一个相对清晰的秩序,还原它的全面性,从分别中窥视整体,从梳理中触及全貌。因此,我现在所做的额外分析,只是对这个混融视角的补充,而非颠覆。

莱农得知了孩子和尼诺的关系,当然,同时也意味着她得知了西尔维亚与尼诺的关系,莱农沉默消化了片刻,扭头而视,画面切为强调眼神的特写,我们可以看到莱农的眼神变得异常冷峻,这个镜头顺着她的扭头方向有小幅的移动。紧接着下一个镜头是个同“比例”的特写,事实上拍下的是整个孩子的大半身和母亲西尔维亚的一只手掌。孩子大半身容入镜头之中,怎么能叫特写呢?首先,我们要知道这个画面,呈现的是莱农视线中的内容,她先是看向了抱在西尔维亚手中的孩子,而在莱农的视线之中,孩子和西尔维亚是作为一个完整的客体存在的,或者说,孩子是作为一个附属品,一个“它”,附着在作为母体的西尔维亚身上的。所以孩子只是整个“母—子”客体的一个局部,对孩子的拍摄是对整体的某个局部进行特写。何以见得孩子是莱农视线中的内容,孩子和母亲是莱农视线中的一个完整客体呢?这个前提很关键,是需要证明的。理由是前后两个镜头的拍法具有明显的逻辑关联。一,镜头的移动。随着莱农扭头向右看,镜头也随之从左向右移动一小段距离,此时莱农向站在莱农右侧几步开外的西尔维亚问了那个问题:“孩子的父亲叫尼诺?”与话语相应,镜头立刻落在襁褓中的孩子身上。按理说镜头可以不中断,迅速移到孩子身上,但是可能是为了更好地控制镜头中的内容,换言之,使内容/对象单一化,不出现干扰物/杂质,镜头切断为二,但意义是相连的,两个镜头展示了一套完整的意义动作。第二个镜头并没有随着落在孩子的身上而终止,而是出现了如同第一个镜头那样的移动,这次是顺着怀抱孩子的西尔维亚的躯干线向上,定在西尔维亚的脸上。虽然第一个镜头的移动本身不等于莱农的视线,但它刻画出了莱农的视线轨迹,这一点和第二个镜头的移动是一样的,第二个镜头的移动既是莱农的视线本身,自然也是莱农的视线轨迹。两个镜头中的移动,符合人物的方位与动作关系,而且两次移动,气息是一致的,这不好解释,这种气息的一致可能就在那相似的移动节奏和相似的轻微颤动之中。二,镜头的景别。莱农的视线发出时,使用的是具有冲击力的特写,这和她内心的情绪动荡是一致的,随即表现莱农视线所及之处,又是两个具有冲击力的局部特写,先是孩子,再是西尔维亚的脸,要素清晰明确,引发莱农震动的正是这两个要素,一是尼诺的孩子,二是尼诺的女人,因为这两个要素都是莱农想要据为己有的。

我又说得太细太远了,好在写不是说,写下的文字使得上下文是有迹可循的,所以我们依然可以顺利地回到最初的目的,我的目的是论证这句话:“尼诺一旦‘在场’,就会改变整个环境的气氛,改变莱农的心态,改变莱农与其他女性的关系。”上述分析是为了证明两个镜头之间的逻辑关系,现在我们已经明确,后者承接了前者,二者共同展现了一组整体动作。因此我们也可以确定了,莱农眼神中的冷峻,外在地、具象地来看,照向的就是西尔维亚这对母子(当然根据第一篇的分析,它同样可以内在地、抽象地照向尼诺,又反过来窥照出自己,同时牵连着莉拉)。刚才举的是第一集末尾的例子,第二集莱农和莉拉见面后,立即就出现了第二个例子。在莉拉回忆自己在工厂上班期间的故事之前,她先要求莱农答应自己一件事:假如我出了什么意外,你要代我养育詹纳罗。原本,两人久未谋面,相互思念。对莱农而言,病弱的莉拉又是最不具备侵略性的莉拉,这让莱农感到很安全,感到自己被莉拉需要,感到自己比莉拉强。因此刚走进莉拉房间时,两人之间的氛围是温馨柔情的,房中弥漫着神圣友谊的气息,莱农坐在床边,已经预备好了倾听者的心理和被求助者的姿态。但莉拉却“要死不死”地,忽然又蓬发出攻击性,她几乎在逼迫莱农收养自己的孩子。镜头不断以特写呈现莱农的面部情绪,震惊,隐痛,还有轻微的愤怒,都藏身在眼神的漩涡里。此时尼诺就“在场”了,温和的莱农变得尖锐起来,两人的对话立刻有交锋意味,神圣气息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世俗的妒与恨,痛与恶。这里又有一个表现莱农转头而视的镜头,看向睡着的詹纳罗,眼中带着和第一集末尾的转头镜头相似的冷峻。这个眼神再次诱出莱农内心深处隐藏的那些“阴暗”心理。她怎么忍受得了尼诺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每天出现在自己眼前,向自己炫耀她输得有多惨,而自己竟然还要替那个践踏自己灵魂的女人做她孩子的保姆?但是这种“阴暗”心理,毕竟是居于心理底层的,只会偶尔破土,在大多数时候,是被深深被压抑的,所以莱农不会和莉拉决裂,不会掐死莉拉的孩子。友谊的盐分不可蠡测,她们是不可分离的朋友,莱农一定会全力帮助莉拉。

1、力量

讲述停歇,莉拉沉沉睡去,汽笛声起,已是新的黎明。莱农熄灭那盏发亮整晚的床灯,扣上襟扣,轻轻退出那一屋讲述之后迟迷、燠热的漶遗。恩佐和帕斯卡莱在另一房间也是夤夜镇守。

从莉拉的讲述中,莱农深知莉拉不能继续在工厂做下去,帕斯卡莱不以为然,他不知道莉拉在感官与思维上的独特性,他只觉得,莉拉和所有工人一样,十分辛苦,但也只是辛苦。他只重体力,忽略了精神。照他的逻辑,那些写字楼里的无形剥削不值一提了。不过对于帕斯卡莱而言,莉拉决不能离开,决不能倒下,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他的革命斗争。莉拉一离开,索卡沃工厂的工人由谁来领导发动呢?

帕斯卡莱与莱农发生争执。帕斯卡莱鄙视莱农变成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其实他自己倒明显有脱离原生阶级的倾向。总之这种粗疏的阶级观实在是不可取的,用现在的话讲,眼光实在太刻板了,一个工人生了病休息,就成了小资产阶级了,一个作家像其他行业一样做自己的本职工作,从事写作,也成了小资产阶级了。资产阶级就资产阶级,加个“小”字是想干嘛呢?小资产阶级就小资产阶级,这种鄙夷的语气又意欲何为呢?帕斯卡莱口中的小资产阶级犯了什么错误?脱离了底层阶级,丧失了革命意志吗?难道只有阶级斗争——如果帕斯卡莱领导的斗殴能叫阶级斗争的话——才能被称之为革命吗?难道只有一窝人攒聚成一个大集体目标一致地呼喊行动才能叫革命吗?写作能不能干革命?意大利就没有像鲁迅这样的文学战士吗?帕斯卡莱所在的党难道全是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工人,就没有一个读过书会写作的知识分子吗?那些帮他写宣传文件的大学生也是他口中的小资产阶级吗?还是说只是暂时向我靠拢为我所用的革命同路人?革命的解释权就被帕斯卡莱这样一种人掌控,革命就被帕斯卡莱这样一种人定义,这是正常的吗?路径不同、方案不同的其他党派能不能干革命?孤僻独行、无党无朋的独立个人就不具备革命性?代表某个阶级的斗争是革命,发生在个人身上的认知突破是不是因为太过抽象,或者太过小我,就算不上革命了?不按你的方式革命有罪吗?不革命有罪吗?

帕斯卡莱对莉拉生病的态度,和他对莱农事业的评价,流露出他自己深刻的偏见,这种偏见,我们不要以为只有帕斯卡莱这种底层左翼具有,弗朗科这样的中层左翼也同样如此,他说过,这不是写小说的时代。再追溯一下,第一季第八集,莉拉的婚礼之上,尼诺也对莱农说过,自己不看小说。所以,我们也不要以为,这只是一种阶级革命观念,其实在更深处隐蔽着一种性别歧视。他们通过构建一个荒唐的前提——小说是女人看的东西,写小说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做的事——实际达成否定莱农/女性的思想和创造存在价值。事实上,他们这种构建从来只是看人下菜碟,弗朗科会对男性作家发出这种直率的鄙夷吗?尼诺为什么在伊斯基亚海岛上自己也读起了小说呢?

帕斯卡莱和莱农的争吵由恩佐终结了,作为莉拉的监护之人,恩佐认为莉拉不应继续在工厂上班,帕斯卡莱不能挑战他的决定。但恩佐对莱农的支持是出于莉拉的身体健康吗?恐怕不止于此,结合上一篇分析,恩佐身上存在男权羞耻观,是将女性伴侣受到性侵视为个人羞耻的(其下自然也隐藏着将女性伴侣视为自己的附属与延伸,和物化女性的观念)。

此时,莱农自我坦白,莉拉的病对她而言反而是一次救赎,莉拉枯萎下去了,而她使莉拉恢复生机,这令她觉得自己有力量。莱农的思维中存在和旧城区其他同龄男性、女性一样的逻辑,他们通通将莉拉视为一个标高,一个法官,神秘地说,是一个神偶。马尔切洛和米凯莱需要征服莉拉这样的女人,艾达和吉耀拉需要证明自己嫁得比莉拉好,恩佐为了莉拉立即放弃了卡门,帕斯卡莱对莉拉的眼神始终含有热切的欲望。他们,不论男人和女人,不论对莉拉呵护或伤害或兼而有之,其实都存在一种匮乏,他们活在一种匮乏机制之中,这是整个社会结构赋予/幽囚他们的一种内在压迫机制,他们需要被认可,被肯定,这种满足,不是说得到一声夸奖,得到公平的对待就可以实现,这种满足,必须以不公平的方式,以践踏、侵略、消除他人的暴力来实现。父权制是否已经涵盖了这个机制呢,换言之,这个机制是否就是父权制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至少等于父权制,有可能大于父权制。莱农身上也有这种匮乏,非常强烈,多少蜚语流言都没有莉拉的一句批评来得有杀伤力,多少世俗荣誉都没有莉拉的一句肯定来得有意义。就像她现在出书了,她也希望莉拉看过之后觉得好,这样她才能相信这本书是好的。不止于此,莱农的匮乏具备的暴力性甚至比米凯莱更可怕,莉拉是有可能填满米凯莱还有所富余的,但莱农需要通过逾越和吞噬莉拉,获得满足。这就好比什么呢?本来,人崇神,祭神,从神处获得福佑与认可。后来,人欲膨胀,要取代神,于是有修筑通天塔这样的故事,又有宙斯以闪电劈人为二的故事。因此当莉拉枯竭时,莱农反而获得力量。但是,被他们神化的莉拉也并未免俗,她将莱农视为参照物,尽管她可能并不认为莱农比自己出色,但莱农的种种世俗成就——学业、婚姻、写作——通通都会令她产生暴戾的角斗之念:凭什么我更出色,她却更好?

那么,既然这种匮乏,这种焦虑,这种暴力的欲念,这种暴力的自戕如此普遍,或者它不是任何人类建构起来的机制问题,而是人性问题?“人性。”很多时候我们会给一个人类问题这样的答案,句号。仿佛人性已是一个见底的答案,底下再无底了。可是我不同意在“人性”的标识前停住追问的脚步。人性本身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说辞,归结于人性本身不是得到了答案,而是放弃了获取答案。人性算是什么答案,人性是无所不包的,人性拥有一万种截然对立(这种对立不是“正”和“反”的对立,而是一个“正”和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反”的对立,这一万个点之中的任一一个点都与其他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点对立,其实这意味着“善”与“恶”这样的对立模型是一万倍的认知简化,只要我们的认知能力可以精进到那种地步,我们可以分别在“善”和“恶”的集合内找到一万种截然不同),人性也是有起源变迁的。人性从何而来?人性被什么塑造?人性如何成为一种共识和认知方式?

这个问题只能搁住,回到影视文本,莱农借莉拉的病获得满足和力量,莱农也因为忙于莉拉的事,暂时逃避了自己面临的处境,比如眼前的婚事,比如成名的身份。很多时候,“力量”是人们对莉拉的一个评价,同时加一个形容词“邪恶的”。莉拉是力量的化身,拥有这种力量可以抵御和摧毁很多东西,它让自己安全,让敌人毁灭。米凯莱想要征服这种力量,莱农想要获得这种力量。莱农的文字总是从莉拉的某个讲述之中开枝散叶,繁衍成篇,莱农的写作中具有的核心力量就来自莉拉,这是在精神世界。在现实世界,莱农也渴望这种力量,助她披荆斩棘。此时,因为莉拉当前的孱弱处境,给莱农设定了一个目标使命,莱农承担起救助莉拉的责任,同时也“借用”了莉拉身上的力量,稍后我们就能看到在莱农的行动中,这种力量的显持。

从莉拉家中离开后的一小段旁白,也是老年莱农心迹的坦白。我告诉自己,对待主观性的回忆是需要反复推敲和质疑的,但现在我又有点愧疚,告诉自己不应过分质疑莱农的叙述,因为有时候她的真诚是充分显露的,她曝露了内心的黑暗,衰老的声音带着忏悔的气息。警惕地辩证,但是具体地对待,是缺一不可的。

家中,母亲也在等着,一夜没睡。当她得知莱农的去向,她批评莱农还在同莉拉来往。在她眼中,莉拉是个没有妇道的婊子,更代表旧城区的陷坑中一股堕落黑暗的力量,莱农已经离开这个陷坑,不应该再堕落进去。这就是从前小时候,乡村的家长会说的话,不要和坏孩子玩,会被带坏。“坏孩子”就是家长眼中的堕落黑暗的力量,他们被认为没有文化,品行也不端,而家长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警告?因为他们自认为也是没有文化的劣质之人,所谓“没有出息”的人,他们认可一个简单的观念,有文化是正向的牵引之力,没文化是反向的拖拽之力。无疑这是一种阶级歧视,悲哀之处在于,底层人是自己歧视自己的,因为他们已经接受了这种阶级文化。

母亲的摆布全然失效,如果说母亲认为,以莱农现在的身份不应再同莉拉来往,那么基于同样的逻辑,莱农为什么还要听母亲的话呢?母亲和莉拉,不都是旧城区堕落的力量吗?不都是我应该远离的吗?

接下来令我感到奇怪的一件事是,莱农希望帮助莉拉,那么有一个我们可能认为不需要,但是我发现却必须问出来的问题是:帮莉拉什么?设想我们自身,在帮助一个朋友之前,我们首先应该搞清楚的事情不正是,这个朋友的需求是什么吗?知道他人需要什么,我们才知道帮助他人什么。从莱农和彼得罗的通话来看,莱农要为莉拉做的,一是索回欠薪,二是给恩佐找计算机行业的工作。归结起来,是为莉拉主持公道,和改善她的处境。我不确定,在参与工会聚集和目睹工厂斗争之后,莉拉的诉求/需求仅仅停留在此处。

阿黛尔的“教诲”对莱农的影响更大。她的建议核心含义很简单,就是权力。意识到你有权力,运用你的权力,操纵他人,达成目标。我不反感权力,尤其不反感它在女性手中,基于男权社会的大背景而言。权力与身份/地位二位一体,处在什么地位,拥有什么权力,官员具有行政权,作家具有批评权,而人民向权力者发出指令,在这种二位一体之中,存在着和谐的秩序设计。让权力变坏的,是使用权力之人,使权力脱离秩序。用不合程序的方式使用权力,用手中这份权力干预这份权力之外的事。阿黛尔传授给莱农的权力知识,是脱离秩序地使用权力的知识,你不必知道自己这份权力的边界和正当使用方式,你只需要知道它最大化可以达成什么。莱农是一个作家知识分子,在边界之内正当使用权力,她可以投稿发表自己的思想和文字,与社会不公进行斗争,改变这种不公,这是一种与她的身份合情合理的社会参与。但阿黛尔的传授,使目标变成了手段,揭露工厂的目的不是改善不公,而仅仅是为了打击迫害朋友的人,为朋友“讨回公道”。但毋庸置疑,阿黛尔也没有那么极端,在实现个人目标时,她也乐成社会正义的推进。就像很多政客,他们从政的首要目的可能并不是为了实现公义,但这不妨碍在他实现私心私愿之时,满足社会公义。不仅如此,此时目的沦为手段,满足社会公义成为这种政客持续掌握手中权力,实现个人利益的工具。很多时候我们只能接受这种现实(当然前提是身处这种现实),如果政客能够做到这一点,虽然权力秩序已经偏离,但至少大致不会出轨。

无论如何,阿黛尔唤醒了莱农身上的社会身份,莱农将形成知识分子的自觉,开始使用这种身份和地位赋予的权力,先别管使用这权力究竟是为了社会公义还是朋友私事。有时候,这二者并不冲突。对莱农个人来说,实践这种身份带来的权力,也是对这一身份的练习,在这种练习之中,她逐渐脱离自己的出生地,脱离那种她恐惧和厌恶的庶民的气息,步入她向往的钟鼎之家和权势阶层。今后,她再也不会是那个被流言蜚语轻易击溃,在电话中哭诉的女生,她要开始自觉履行崭新的身份,崭新的规范,崭新的生活方式,并从中重塑自己。卖火柴的小女孩不复冻馁,她成为分发火柴的慈善家。在此,我不欲对莱农的观念多加评判,我更想强调的是,莱农在暗下这种决心时,她的情绪是一种难掩的伤感。她不可能意识不到,在她原先的家庭、生活和阶级之中,蕴藏着她不忍割舍的情感、记忆,甚至那构成自己人格核心的东西。那一声“妈妈”便是这一心理的缩影,我们知道,还有“莉拉”,还有很多其他,人或者物。或许,是什么逼使莱农(以及她这种出身的人)非要割舍家人、朋友、家乡,摆脱过去的身份,拼命跃入新的城市、家庭,获得新的身份,才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重点。

另外值得一说的是,在给阿黛尔、彼得罗母子分别通话时,自然分别呈现了他们所在的环境,重要的不是他们身在何处,而是身在何种氛围。两个地方存在共同点:堆放的书籍——文化世家,自然如此;近窗一角,于是有光,但光线的质感无法予人宁静,相反,它非常枯燥,乏味。景语即人语,境语即心语。彼得罗和阿黛尔存在共性的基调,他们的环境与心境,是冷的,淡的,没有温馨可言的。对照莱农的环境,我们会更明白这一点。温馨的黄色灯光,吵闹却充满生机的家人间的碎语,这些是艾罗塔家中全然没有的。此处所透露的信息,不只是个人性的,还是阶级性的。

阿黛尔向莱农推荐了《团结报》的一个编辑朱蒂尼,这份报纸之前曾为莱农的初作发表正面评论。从这种关系之中,自然能看到阿黛尔在政治光谱中的大概位置。从主编见面即纠正莱农的称谓,要叫同志,而他们的报纸关注的议题是劳工问题,也能看出。“你是一位同志,对吗?”这句话等同正式将莱农纳入左翼阵营之中。《团结报》是意共中央委员会机关报,由意共领导人葛兰西提议,创办于1924年,以应对两年前上台的墨索里尼所实行的法西斯恐怖统治。当然,此时已是四十多年之后,这份报纸甚至这个政党是否还能类比当时,都已存有疑问。

我们很容易就能看到朱蒂尼身上的傲慢,这种傲慢基于性别,第一句话即打断了莱农的自我介绍。莱农已经成名了,别人不再能忽视她,但你能听出朱蒂尼这样的人口中的认可多么敷衍,“你的书不赖”。接着,他给莱农分配写作篇幅,原定三十行,但转眼他说,“你很棒,你可以写六十行”。又是一句典型的男权式认可。你不赖,你不错,那么多赏赐你三十行空格。你很乖,你不叫,那么多赏赐你半根火腿肠。这种肯定与其说是对女性所获成绩的肯定,毋宁说是对女性自身能力根本上的否定。因为这种认可的表达方式在传输的观念是,将男女两性分成两种禀赋有异的人,其实就是两个阶级,男性是上等人,聪明人,女性是下等人,劣智人,男性不需要在女性面前自证其能力,但女性的能力却要经由男性审视,认证。

我们必须发出这样的质问:凭什么由男人决定女人的书写?凭什么我的书写成为你的恩准,我的创作篇幅由你画定?书写是一个隐喻,引申开来,它代表所有的创造活动,即实践。那么真正的问题是:凭什么女性的实践,由男性决定?

朱蒂尼对莱农的写作限制,根本原因显然不是报纸的版面布局和篇幅容量的问题,如果篇幅真的有限,就不存在从三十行滑向六十行的模糊地带,这实质上就是一种轻蔑和抑制。

当莱农坐在报社的打字机前,周围投来陌生的目光,有男有女,都带着审视,也谈不上信任。但莱农并无过多焦虑,她是兴奋的,自信的,片刻沉吟,文思如涌。但她的写作再次源自莉拉。从高中作文到第一本书,到现在的斗争宣言,到可预见的未来的书写,一直如此,一直将如此。莉拉,是莱农力量的源泉。

离开工厂后的莉拉,状态是消极的,莱农的批判文章,对她无所触动,对自己的身体,她也不想上心。但有一点新的变化是,在莱农和莉拉的相处中,权力关系的变化。终于,莱农与莉拉处于平等的权力位置,甚至,以亲密朋友和詹纳罗“教母”的身份,莱农可以对莉拉发出指令。

看医生之前,莉拉从黑暗的屋子里走出,说了一段心理剖白。从这段自述之中,更能觉察到圣约翰郊区和老城区的地理相对空间,与心理相对空间的对喻关系。也就是说,莉拉过去活在老城区,后来去往圣约翰郊区,如今再度回到老城区,表征着明确的心理进退之矩。

仅仅在老城区和圣约翰郊区的空间拉扯之中,已经让莉拉无措,莉拉依旧是那个因隧洞内外的方寸之距感到焦虑不安的孩子。莉拉始终茧缚蛛缠于那不勒斯一地,不像莱农,越发拥有极大的纵深和极广的半径。

莉拉自己讲到了童年时候穿越隧洞去看海的往事。隧洞是一个关键的分隔线,既是地理意味的,也是心理意味的,莉拉发起看海的提议,打响退堂鼓的也是她,这其中的隐喻意味我在第一季第一篇分析之中已经提及。也正是因为情节与镜头中深藏的不言之喻,以及其中宿命般的气息和伏笔,令我忍不住拿起笔,规律性地面对这份文本,如同面壁读经。

现在,莉拉从黑魆魆的暗幕中走出,正如穿越隧道,只是方向是怎样的?是从老城区走出去,还是从外面走回老城区?目前看来,是后者。

莉拉蓦地向后一仰,险些躺入黑暗,莱农一把拉住,将她拽回天日之下。这含有奇观色彩的一幕,透露出二者身上的互动性,这种互动有时是负面的,但很多时候是正面的。前面论及莱农对莉拉的力量的借用,此处呈现的是现阶段的莉拉也在借助莱农的力量,第二集已经清晰地展现了这一点。

2、问诊

心脏病医生是搭阿黛尔的线找的,莱农对人脉关系亦即对权力的运用开始上手,莉拉也自觉在莱农眼前自己成为婢女的角色,现在是莱农遮罩莉拉。莱农对此颇为欣悦,莉拉并不太适应,她不得不忍耐着耳边一段典型的精英人士之间的社交内容,自己只能沉默不言,如同缺席。

医生认为莉拉身体没有问题,他委婉的话语表明了他真实的诊断结论:是精神上的毛病。这激起了莉拉对精神问题的深层恐惧,她说起了所谓的“疯寡妇”梅丽娜的故事。如同莱农恐惧母亲的跛腿长到自己身上,莉拉也恐惧同性长辈亲戚梅丽娜的“疯病”传到自己脑子里。这种心理是复杂的,是男权体制之内孤立弱势的女性之间的一种精神联结,其中有对彼此处境同情共感的成分,也有对受害受迫境地的本能恐惧,并且可能发展成为对同性弱者——实质上是对性别身份的厌恶。

而说到精神疾病,莉拉说,这是太太们得的病。她的意思是想说,自己并不是一个太太,不会得这种病。但语言上的否定只为否定内心的恐惧,但语言无法治愈这种恐惧。而莉拉对精神疾病的认知也陷在了父权定义的词性沼泽之中。历史上曾将女性“特有”的一种“精神疾病”称为“歇斯底里”,或“癔症”,词源是古希腊语的“子宫”,当时认为女人不生育就会得这种病。对歇斯底里症的研究促成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但弗洛伊德认为这种疾病出于女性的“阴茎嫉妒”,她们迫切地需要借助怀孕生产获得阳具,就像之后问诊的那个精神医师所说的那样,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比怀孕更好的药物”。第二次女性运动浪潮之中,女性主义者认为这并不是一种神经症,而是社会病,所谓的歇斯底里包含的那些症状,是对父权文化的控诉性表达。将社会性压迫的表现归结为生理性疾病,是为压迫脱罪;将任何人都可能出现的精神问题归结为女性独有的精神问题,是对女性的诋毁。从对“歇斯底里”的恶意评判之中,我们能够反向得出父权文化对“正常”女性的期待,因此,借这种不应存在的命名方式,又完成了女性的规训。至今,偶尔还能听见将“歇斯底里”与“女人”关联的声音。而更隐蔽的是,“歇斯底里”一词已经不再流行,但它不过是改头换面,借着新的词语身体,将“歇斯底里”的文化病毒传布至今。比如,当一个女性发生性别意识苏醒,开始站在自身性别的立场看待问题时,她就被指责为“极端”。所谓歇斯底里,所谓极端,撕破面皮,其丑恶的声音不过在说:女人,你怎么可以不乖了!

莉拉没有理论傍身,但她通过自己的双眼,早已观察到,梅丽娜的精神/心理疾病根源于不幸的生活。再进一步,她不幸的生活实则根源于病态的社会。梅丽娜深受性别制度的荼毒,无法突破囚牢般的父权结构,以一种弃妇的心态在独守中日渐“疯癫”。针对这种社会性远大于个人性的疾病,如何通过医学解决问题?难道我们寄望于一个心理医生解决一个文明史的癌症吗?

对两次问诊莉拉都表现得冷淡,两个老年男医生的诊断和观念,莉拉从自身的经验出发,无法认同,他们以男性的经验视角,无法观测到女性的经验世界。

末了,莉拉只想从那儿拿到一点“避免生小孩的药”,满足自己的实际需求。但“有趣”的是,避孕药的使用本身是非法的,只有已婚女性能够以调理经期的名义获得。这是一个非常可笑的规定,实质上体制已经失控,无法禁绝避孕药的风行,它只能承认它的广泛使用,但它依旧试图将这一挑战性的新现象体制化,予以规范和包装,确保未婚性爱无法从纸面上发生,确保禁止堕胎的古老律例不被触犯,即便已经徒有遮羞之效。对于性爱只能在婚后发生的条例,已经毋须多谈如何腐朽,连彼得罗这么性保守的人都有点把守不住。而对生育的限制,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无论是限制怀孕还是限制避孕,都是对女性的身体进行控制的行为,如果无法得到女性的答应,这种行为即便拥有法律的背书,也依旧不合法。

莱农保守的性观念在莉拉和精神医师的对话中也展现出来,莉拉的率性索求在她看来未免大胆,甚至粗野。另一方面,她已晋身上流阶级,作为一个优雅的女性,公然谈及性事,实在有失体面。因此莱农未置一言,只想将莉拉迅速薅走。莉拉的出格举动令莱农不悦,在诊所外面,莱农指责了莉拉,认为她不该索要避孕药,她也认同那只是调理经期用的。但继续谈下去,莱农却泄露了自己同样的需求,为了自己的创作生涯,她也有担忧怀孕的焦虑。对于莉拉来说,她避孕的需求源于她决定和恩佐成为正式的情侣了,之所以有这个决定,上一集已经表明,她不想失去恩佐这个精神依靠,但她不想再生孩子。她们的对话,无疑在循诱出一个问题:怀孕和生育对一个女性意味着什么?如今的女性已经不会拥有当时那么强烈的怀孕焦虑,但令女性怀有这种焦虑的土壤依然广泛存在,因怀孕丢掉工作,甚至仅仅因为拥有生育能力女性在求职时就会被率先淘汰,在薪水待遇方面就会被打折扣,社保体系是否保障了孕妇产妇的需求也是很大的考验。

两人分明都有避孕的需要,但两人都不好意思去找医生开药,与性相关的羞耻令她们的谈话起初非常紧绷,但随着谈话的进行,她们越发放松,空间关系也从对峙转为并肩而立。对性的谈论是必须的,只有公然谈论,才能破除羞耻。

这是两人第一次交谈性的话题,陈旧的力量无形地缠缚着词语,莉拉一直用“那事儿”代替“性交”和“做爱”。但她坦率地将自己的性体验说了出来,莉拉站立着,主导了诉说,莱农是个仰望的倾听者,莉拉看起来是更勇敢的那个人,但是莱农已经将自己的经验写在书里,公开发行,虽然她的创作带着强烈的无意识驱动,写完后她也不敢认领那份真实的经验。

莉拉向莱农的坦白,又何尝不与莱农的书写有关,她阅读了莱农的经验,她信任莱农,知道莱农可以理解自己,于是她向莱农诉说。而透过莉拉的诉说和评论,莱农发现,莉拉也能懂得自己,莉拉“看见”了自己,她也因此而感动、欣慰。两人在认知上再度发生高度共鸣,情谊亦在此刻水乳交融。

莉拉的评价道出了莱农的作品最紧要的价值:“书里写了一些肮脏的事,那些男人不想听到的事,女人知道但不敢说的事。”朋友们,这不比新书发布会上,不比特意吹捧的报纸上,那些虚与委蛇的辞藻来得精悍、准确吗?看看一路下来,外界都是如何评价那本书的。新书发布会上,主持的教授塔拉塔诺,也就是后来在酒店强拥莱农的教授,认为这本书的主题是,一个女性苦难的故事,一段粗鄙的青春期。台下发出异议的学者也认同这个主题,他与塔拉塔诺观点不同的地方只是,塔拉塔诺认为莱农笔力很好,书中的底层人物鲜活,用词高雅,而台下的学者认为莱农的写作主题已经老套过时。当然,他还斥责莱农那段海滩描写是淫秽的。但作为支持者的塔拉塔诺,却在酒店走廊上用行动拥抱了这一点。尼诺的评价很空泛,方向或许是对的,他说,那是个勇敢的故事,极具现代性。后来阿黛尔嘱托的报纸引用了这句评价。弗朗科认为这本书没有重要内容,只是小情小爱,充满狂热的攀附欲,他只认可了其中一处写作手法。最终,是莉拉,是女性说出了其中的关窍。这是莉拉的慧眼所致,更是她的经验所致。

这个场景以莱农的独白收尾,那是莱农想说却没有对莉拉说的话,是莱农和莉拉交流之后最新的认知。在这段独白中,莱农破除了尼诺对莉拉的指控,破除了男性在性行为中的主导地位。这种主导权的一个体现就是性的起始和结尾,性的方式过程由男性决定,性的好坏评价也以男性的感受为凭。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即便莉拉没有被强奸,即便一个女人只是在通常状态下与男人性交,甚至,即便很多女人(比如莱农)在性爱中切切实实获得了性快感、性高潮,莉拉所说的那种不快依然是成立的,因为莱农的这段总结依然是成立的。所以,性不只是一个能否获得快感的问题,它也关系到权力关系是否平等。如果一个女性从未缺乏快感,但这种快感从来都是从她的性伴侣对她羞辱式的性行为中获得,这个女性应该为此而感到愉悦吗?在此,我们要强调的是,我们不认为这种令女性感到难受、不悦的情况只在性侵前提下的性行为中发生,因为暴力和不公会以各种方式呈现,它不一定显得那么暴力。这种难受和不悦,不是个人性的,不是刑事性的,它是性别性的,它是很多女人普遍性的遭遇,它是结构性罪恶的产物。

莱农和莉拉电话约见了最后一个医生,与前两次求诊相比,有几点不同。一是终于是一个女医生。二是见面场合不在诊所,而是如同间谍密会,因为开避孕药容易触及法律。三是医患气氛大不相同,这位医生不再罗列男权观念,只从实际出发给予帮助,这同医生的性别显然是有关的。

3、他们

剧情向莱农发送出行动的指令,借保护莉拉,获取情报的名义,探访了卡拉奇和索拉拉家族,讲出了阿方索和吉耀拉的故事。

阿方索所在的空间,卷帘半掩,光调昏昳,主色为粉末般洇晕在空气中的黄,暧昧,委婉,阴晦,这也是他的人物和故事的光调。阿方索的衣着、发色与环境也溶于一致,他道出自己真实的性向,与无奈的形式婚姻。在观念如此暴力的小社会,阿方索自然只能藏避在此一隅,与多数人的社会隔绝。只有同样外在于这个小社会的莉拉,可以理解他,还为他保守秘密。阿方索说自己是同性恋,那么他的性别认同应该依然是男性,但他同时也说,如果自己是女性,他希望自己像莉拉那样。似乎,对他而言,是怎样的性别身份,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阿方索向莱农也诚实道出了自己的秘密,但莱农与莉拉的区别在此体现,她还不能自然地接受阿方索,从对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罔顾了对方的一番真挚。

吉耀拉刚刚搬进那不勒斯湾的豪华新居,一应家具还未拆箱布置完毕,她将与米凯莱结婚。阳台弥望,阳光浩荡,海面宽展,如同无垠的碎金洒落神圣的餐桌。维苏威火山,静默于远方背景,如若无害。

然而维苏威火山的巨大阴翳,始终无声凝视着这个文本。维苏威火山的沉默是表象性的,它的内在是爆发性的,虽然它外在轮廓的投射已然硕大,但它不可见的阴翳辐射所及的范围,才是真正可怕之处。维苏威火山是欧洲大陆上近百年来唯一喷发过的火山,被称为欧洲最危险的火山,公元79年,它以毁灭的形式保存了庞贝,自此之后,它喷发了30次。最著名的一次在1631年,造成大约6000人伤亡,最近一次在1944年,造成26人死亡。近年来,科学家担心维苏威火山将会在近期迎来一次大喷发,规模可与1631年类比。2017年7月,火山口忽然冒出高达两公里的烟焰,使人虚惊。67万人居住在火山周围的“红色区域”,火山斜坡上分布着数千座民居,但人们并不愿意搬离。最可怕的可能,它的爆发可以摧毁那不勒斯。即便只是中度喷发,也能中断对那不勒斯黑手党——克莫拉的一大罪恶财源。这意味着在那不勒斯,无人可以忽视维苏威火山的注视,因此在这部作品中,它是现实与象喻的双重存在,它以它的现实威力象喻着沉默却巨大的威胁。它就像一个毁灭性的巨大无朋的真相,但是因为它间歇性的沉寂,所以人们会忽视它,以至于熟视无睹,维持着生活表面的秩序,剧内剧外的人们不都是这么做的吗?(引申:如果维苏威火山再次爆发,现在的人们会怎么办?

吉耀拉前半段的自我讲述充满欣喜,幸福,她超越了所有旧城区的同龄女性,依附于最有权势的米凯莱,成为比现在的莱农和曾经的莉拉都更为富足的女人。

但她的声音与语言渐渐分裂,以致背离。原本,声音是形式,语言是内容。但这一通常的情形在她这里愈渐发生偏转,直至颠倒,语言成为形式,而声音才是真正的内容。这就是她前半段的讲述呈现出来的特点。她所说的种种个人成就,只是借外部社会的话语评价,进行的自我说服。但遍行遍历,时至今日,她已对此满怀自证的质疑。这首先是从她的声音中流露出来的,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显得越发空虚,疲惫。

吉耀拉前半段的讲述终结在这句话,我从小就和米凯莱在一起,这就是结果/结局。“结果/结局”在此是同词而反义,二者都是一段历程的结束,只是前者上飙,犹如“巅峰”的意思,后者下堕,犹如“下场”的意思。对吉耀拉而言,两段历程在她的人生中悲剧性地相悖并行,看起来她是闪耀向上的,实质上她在孤立地沉陷。那么,在获得自身最大的膨胀之时,吉耀拉的内在也将最终地坍缩。

到她后半段的讲述,声音和语言才不复矛盾,相互和谐,因为她的讲述从社会话语中脱身而出,归于自身真实认知之上。

夜幕降临,她开始毫无保留地对莱农讲述那些丑陋的真实,她讲述着身体与心灵的双重寂寞,米凯莱无穷尽的交媾餮逐,她在情侣关系中的奴仆地位,她从未被爱的恋爱生活。

暮色渐浓,吉耀拉在画框中的行动变得越发不稳定,她与莱农的距离变得越发迫近,所讲述的内容也变得越发黑暗,越发令人感到威胁。她讲述莉拉,讲述米凯莱对莉拉的爱,那是一种极度压抑只能变态喷释的爱,讲述自己不曾有过的东西,爱之为物,似乎吉耀拉只能在黑暗与虚空之中才能对之进行无能的抚摸。黑暗中的爱的讲述,呈现了吉耀拉的幽灵、影魅处境。

莉拉实则是米凯莱的权力参照和标高,他同莱农一样,只有从莉拉身上,才能获得无尽的力量。此种爱欲,鲜少关联于性,甚至与爱亦甚少关联,将其视为精神之爱更是歧误,它的核心是权力,男权体制所定义的权力。或者说,你也可以将之视为一种极致之“爱”,但这种爱,是男权体制定义下的极致之爱,一个极致男权的人的极致之爱。在此种表述之中,我承认它是爱。有话说,爱有千百种形式,我觉得这句话没有说出爱的真实,反而令人包容了诸多与爱相提甚远之物。像这种男权之爱,即便没有米凯莱这么严重,只是通常的程度——这个说法本身有点讽刺——我们也不应以爱的多样性为由,遮蔽其中的男权事实,因为这无疑是一种自欺,如果你不是在欺骗他人的话。爱有百种千端,固然好,但其核心必须是爱,“配料表”的主要“成分”必须是爱。当权力侵夺其核心,抢占其主体,我们还能以爱的单一视角泰然视之吗?我们要说服自己,被男权统驭的情侣关系也是能顺利进行的吗?而作为被统驭的那一方,应该告诉自己,只要我心甘情愿,只要对方对我够“好”,甚至只是对方相对于其他男性够“好”,我就不是受害者吗?为什么我们不能直面一个更有可能迫近真相的问题:一个认同男权的男性,一个对男权不存反思视角的男性,真的拥有健全的爱的能力吗?他所奉行的爱符合你对爱的基本定义吗?还是说,我们应该足够大方,充满包容性——如今的主流世界不断地教育我们要包容多样性,几近陷入绝对的相对主义——承认一段男权特征再显著的“爱”也是爱。

总之我是这么认为,爱从不是纯净无污染的,爱欲关系之中存在男权,甚至也不一定是男权,有时候女方是强权的一方,有时候双方是同样的性别,因此我会这么说这句话,爱欲关系中,存在不公平的权力属性和权力成分,并不奇怪。但是我仍然想表述的是,方才我以反问的方式提出的观念,当属性抢占核心成为核心,当成分侵夺主体成为主体,那么,核心已经变了,主体已经变了,不是吗?既然一件事的核心已变,主体已变,那么这件事其实也已经成为另外一件事了,不是吗?问题只在,什么情况下,权力已经侵夺、抢占了爱,使自己成为了主体、核心。这道分界线究竟何在,是每个人自己的问题,重要的也不是这道分界线何在,而是我们在头脑中已然装载这一理论工具。

令人钦服的是,吉耀拉的讲述,却讲出了米凯莱的痛苦。米凯莱的哭泣,是令人震慑的一笔,用意很深,你甚至可说笔触中透着同情。那么,一个强横男人的眼泪,在诱出怎样的真相?真相是,这个性别体制对全人类、全性别的摧残。为了吻合性别文化的期待,米凯莱也只能放弃自由,接受异化。男权文化是一种凌驾于全体人之上的强权体制,它以它的内涵先在地规定,也因此先在地异化了所有人。这种绝对有程度之分,绝对有性别之分,但没有本质区别的暴力,所有人都无法幸免于难。可能依然会有很多人尚未自觉存在这样一个体制,即便存在也并不认为自己从中受害,但我的看法是,不曾受害的判断是基于经验可能的永恒匮乏。你是基于你被这一体制干预下形成的人生经验作出了这一判断,但正因这一体制是先于你的人生存在的,因此你无法基于你从未实现的可能人生的经验,对你现在的人生进行对比判断。你认为现在的人生好,可你怎知当你实现了不受强权干预的人生之后,你不会认为现在的人生很糟糕?因此,即便只是为了自己的自由,我们也要自觉地拒绝暴力性的性别体制对全性别、全人类的异化,要知道,个人之自由,系于他人之锁链啊!

当然,这依然是一种实用的视角,但这一视角很重要,非常现实,不受强权干预的人生的确比相反的状态拥有更美好的可能性。当然,我还想说一个理想主义的视角,它或许并不是对这一视角的继续超越,而只是补充,但我相信,它的确是一种超越性的存在,理想主义是那些相对形单影只的理想主义者留赠世间的珍贵礼物。在这一视角之下,我想说,重要的,不是拥有自由之后,我会否活得更好,我会否认为不自由的人生很糟糕,或许我们反过来还会觉得奴役之中存有比自由状态更美好的东西呢,事实上也是这样的。但重要的,是自由本身,是非暴力,是要公平。

吉耀拉对莱农讲了这么多“肮脏的事”,是因为她与莉拉一样,都将莱农当成了自己的解人。这些女性自己知道,但男性不想听的事,摧残着一个个孤立无援的身体和心灵。改变受害的处境,是难上加难的事,改变加害的结构,是难上又难的事,但仅仅是倾诉心中之苦,竟也是一件这么难的事。如果没有莱农这么一个被认为能够理解她们,又同时外在于她们生活的人存在,连这些话都只能在心底自残,自灭。

4、回来

那篇文章产生了影响力,布鲁诺打来电话摇尾乞怜。但是布鲁诺无法给莉拉结算工资,是莱农自掏了腰包,我认为这个改动流失了原著原有的内涵和力量。

我喜欢原著对索回欠薪这节的处理,莱农帮助莉拉索回了工资,但这一结果是在布鲁诺背后真正的操纵者,米凯莱的点头之下实现的。结合着工人在与从前一样恶劣的环境中一言不发,埋头剁肉的镜头,这一事实会非常具有力量。

它可以说出这样的真相,即莱农的公共行动,换来的只是对莉拉个人损失的弥补,而不是整体工人群体的利益,和整个工厂模式的改善,那些工人的处境毫无改变,改变的只是莉拉拿到了自己的工资。何况这种帮助和补偿还是靠着与剥削者的私交实现的,对剥削结构没有造成分毫冲击。而且它还暴露出,莱农的公共行动事实上只是表面性质的,她借助了媒体公器的力量,发出了公众利益的喊声,但她的内在诉求实则是私人性质的。

在公车上,看到熟悉的旧地界和老父亲的第一眼,莉拉就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失意的费尔南多和陈旧的赛鲁诺鞋店似乎已经成为一体,苔藓侵啮砖墙,门楣蒙灰,无人问津,还是照样披着他那干活的脏围裙,麻痹一般斜躺在一把木椅上。暌违已久,女儿呼唤在侧,老鞋匠费尔南多置若罔闻。倒是小外孙令他绽出一笑,满以为这是一个温馨时刻,不料情节再转,费尔南多将愤恨的种子种到第三代的孩子心中。

父亲冷酷的言语与莉拉温柔的目光恰成反笔,但感情的延续只能借赖双方之力。父亲的行为已经声明,这根亲情的绳索已经断裂,无从再度挽结。莉拉只是无声地背过身去,没有露出一丝苦涩,静静走过那片街墙,从刻意保持一定距离的侧面镜头之中,我们无从探知莉拉的内心真实,叙述者莱农同样只能沉默。

只是不知为何,看着莉拉从街边走过时,我又看出了梅丽娜的影伏。

我们所知的,是过去和现在,受到如此对待,莉拉并不仇恨父亲,这出于她对底层人的深切同情和认知,她知道他们有着自身无法克服的巨大局限,对这种局限,她不欲加诸批判。她不想批判穷苦的人,那些本就被侮辱被损害的人,他们自身被剥夺了受教育权,又怎能意识到教育子女的重要性,他们自己从来没有被父母爱过,又怎能学会爱自己的子女。他们首先是受害者,其次是无知者,最后才是加害者。

坐在椅子上,老鞋匠镇日无事消沉,静静地,一动不动。又一个被摧毁了的人。

对詹纳罗来说,一切都变得陌生难辨,领着仿佛第一次踩在旧城区街道的詹纳罗,莉拉向他指认老城区的昔日场所,这种做法意味着培养一个孩子对这片街区,对这个家园的情感认同。这同时自然也展现了莉拉对此地的认同,它那么不完美,甚至充满恶意,但莉拉无法离开这里,离开了还是回到这里。

斯特凡诺,又一个旧城区的熟人出现,又一个莱农担忧会伤害莉拉的人,但斯特凡诺确如阿方索所说,他没劲头再干涉莉拉了,他的样子已经落魄,不复昔日的野心勃勃。问候莱农的只言片语中,斯特凡诺强调,不要忘记老友,多像每一个“留下来”的人对那些“走出去”的人最简单的期许,莉拉也对莱农说过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语也在表达老城区的人内心的地域、等级观念,他们认为自己困守在一个落后的地方,而通过学习去往他乡的人是飞到广阔天地的凤凰。如果莱农没能读成,没能走出去,她不仅不会受到这种尊敬,反而可能受到如艾达、吉耀拉这种女性一样的侮辱,还记得第一季第三集索拉拉兄弟不断“邀请”老城区的女孩们兜风的情节吗?不断地读书和升学,的确保护了莱农免受老城区的许多伤害。虽然后来进入他乡,进入城市,会发现这套规则其实并不通行。老城区之外,是个更险恶的世界,险恶得更隐蔽。

除了莱农,斯特凡诺只和小詹纳罗打了一个招呼,虽然莉拉离开后,他从未联络、抚养过这个孩子,但他还认同詹纳罗是自己的儿子。

真正的搅局者是梅丽娜。莱农为莉拉的回来做了详细的预防和铺垫,但是伤害莉拉的人以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谁也想不到这个人是梅丽娜。梅丽娜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些,但她本身也并不疯,她是受了刺激和折磨,出现了精神问题。“疯子”是对精神病人的污名,很多时候也会成为对不幸女性的污名,甚至它成为日常中对生气了的女性的污名,我们应杜绝这样称呼他人。梅丽娜的好转是外孙女带来的,在照看后代的忙碌之中,这些重复的细微的快乐,冲淡了自身悲痛的记忆。莱农离开他的儿子,也是她伤心丛林中的一道荆棘,她向莱农说起安东尼奥,莱农没有回应这个话题,她只好无奈作罢。至于她对莉拉外形上的评判,不过是自身悲凉遭遇的自欺,自洽式表达。莉拉对恩佐说,我以后就会变成这样。这是她对自己悲观的预言。其实反过来,对于梅丽娜来说,莉拉的出现,也唤起了她悲伤的个人记忆。两个有亲缘的女性,智识年龄虽然差别甚大,但她们只要出现在同一场景,就对彼此产生磁力,相视如同照镜,如同一个阴翳共同体,交叠投射着悲剧的暗影。

对莉拉形成打击的是她那句无心的评价,她将艾达的女儿和莉拉的儿子并列在一起,惊呼他们长得和斯特凡诺一模一样。其实这不过是一句先入为主的评价,梅丽娜先已认同了两个孩子的父亲都是斯特凡诺,自然会发出这样的感叹。每一对父母对这样的惊叹都不会陌生,人们从来不吝称赞孩子们长得像自己的父母亲。但通过梅丽娜的话来判定詹纳罗的生父是谁,是南辕北辙的事情,这句话在事实的层面上没有任何帮助,但它产生作用,发出喻指。

莉拉一共怀孕两次。当初,莉拉拼命折腾自己,使胎儿流产,因为她不想生下斯特凡诺的孩子。后来,她生下詹纳罗,是因为她相信,这是尼诺的孩子。两个绝然不同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意味着爱与恨的相异。这一幕再次撕裂出一个真相,即底层人民对血统论宿命般的认同(虽然所谓的上层权贵可能更为认同血统论),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对于莉拉而言,斯特凡诺是个品行乖劣的土蛮子,而尼诺是走出去的文化人,他身上闪耀着知识的光辉。莉拉对尼诺的爱,本就投射着她对知识的爱欲——如同《会饮》中所说的因爱智而爱人——是她无法自我实现的一种代偿行为。尼诺离她而去,而她决定留下孩子,还要好好教养他,让他延续尼诺的聪明,这依然是她悲剧性的代偿心理。莉拉没有获得继续接受教育的机会,困顿于偌大星球的一口枯井,无法将自己的天赋转化为社会性的自我实现,这让她觉得自己仍然只是一个穷街陋巷中长大的庶民之女,在自己的身上延续着庶民的宿命。可是留下和尼诺的孩子,仿佛留下了一个天赐的礼物,仿佛在自己身上,在自己的血液里,斩断了庶民性的流淌。孕育并教养这个孩子,让她获得了“我也并非一事无成”的慰藉。

然而事实上,在受到梅丽娜的打击之前,莉拉已经遭遇了挫折,在加利亚尼家里,小詹纳罗抢玩具的“蛮横”行为,让莉拉非常生气,因为在她看来这是所谓的庶民性的体现,这证明她的教育是失败的,这还会动摇她的信念,让她怀疑这个孩子其实是斯特凡诺的种。但梅丽娜的这句话才算是对她下达了死刑的判决,因为它“坐实”了詹纳罗身上的“庶民性”。她不再相信自己的后代能够改变命运,彻底放弃了她曾在詹纳罗身上赋予的冀盼与执念,也等同于她接受了自己一事无成的下场。

对我而言,“庶民”一词自然绝非贬义,欧战(一战)结束后,李大钊甚至在公开演讲中大声讴歌《庶民的胜利》:“这回战胜的,不是联合国的武力,是世界人类的新精神;不是那一国的军阀或资本家的政府,是全世界的庶民。”他认为:“民主主义劳工主义既然占了胜利,今后世界的人人都成了庶民,也就都成了工人。”我也不会认同“庶民性”这样的概念,不是因为我不认同其内含的贬义,而是因为我不相信它所定义的内涵。如果你认为某样性质是庶民身上的特有之物,那只是因为有色眼镜阻碍了你从精英身上认知到同样的东西,虽然它往往以更隐晦的形式存在,不过这也是一种认知局限,是一个成长的过程。

好的,自以为精英的人如何看待庶民不是我关心的重点,我关心的是庶民如何看待自己。而他们如何看待自己,也与这个社会如何对待他们严重相关,如果是在一个相对公正,没有偏见的社会,庶民和精英这两个概念是比较可以忍受的,因为它们虽然往往意味着教育程度的区别,但一个相对公正的社会会使得它们不会成为严厉的阶级划分,虽然这两个词阶级色彩难免,但相对公平的社会足以保障庶民的经济条件和社会尊严。而在一个明显不公的社会,在一个等级观念严重的社会,人们只有单一的人生途径,信奉单一的价值律令,那么人人争做所谓的人上人,成为那种被狭隘的内涵所定义的“精英”,庶民就会成为底层人——阶级社会的最底层。阶级社会会以不同人的口吻,通过成千上万的事例,对你说庶民的坏话,有时候这些话是无声的,一个眼神,一次视而不见,一张没有表情的面孔,都在说着同样的坏话:庶民是最劣等的,庶民是最可耻的。

庶民也对庶民说同样的话。从古至今的穷人家庭都在鼓励孩子读书“成材”,要“出息”,要走出去,否则就只能种地/打工,做牛做马,挣血汗钱,民间流行着诸多此类说法。在最畸形的情势下,就出现了“乡下土猪拱城里白菜”的尖锐说辞,它成了一个零和博弈,一场阶级战争。只是,在我们要对这句话进行批判之前,最好意识到,阶级战争的观念对顶层精英来说,可能已经是一个系统性的认知(相比认知更会是实际作为),巴菲特说:“无疑,美国存在阶级战争。但是,是我所属于的阶级一一富人阶级在发动战争,而且我们在取得胜利。”当然,他是从批判和警示的角度说的。对此,可以查询疫情期间贫富变化的数据,我也有点想推荐一部巴西的纪录片《民主的边缘》,虽然不知道和这个话题有没有紧密关系。

在不公的社会,庶民就是那些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们,他们对自己出身的憎恶,只是因为他们处于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位置。他们将错误归结到自身,但这不是他们的错。这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们在为侮辱与损害他们的人代为承受了物质责任的同时,又代为承担了道德义务。因权势阶级和权力结构犯下的错,而彻底否定自己的阶级与出身,这是一个巨大无俦的悲剧,在一些地方,这是一个代代绵延,远未走出的悲剧。

莱农给莉拉找的房子,莉拉一眼就看中了,它有很多优点:与老城区保持了相对独立的距离;窗外正对隧洞,与“外面的世界”近在咫尺;视野开阔,可以俯瞰大片庶民的生存场景。这几个条件,“满足”了莉拉内心的多种需求。尤其后一点,可以看出莉拉的与众不同。虽然她和其他庶民一样有着对“庶民性”的自我厌憎,在自我“?

 2 ) 细说天才女友S03E02:发烧

你要一直看着我,离开那不勒斯也别忘了我。

1、求婚

一如既往地,每一集的进入方式都带着轻微的迷幻气质,如同记忆消溶、稀释、弥散、延宕的属性,总需要将火石反复地打磨才可令悠远、模糊的光景慢燃,一捻光晕,渐忽儿变大,亮成光环,噬却那混沌的和沉默的。

同第一集相似,餐桌上的莱农仍以观察者、聆听者的弱身份在场,与莱农方位、视线一致的观众当即感受到莱农的心灵处境,彼得罗在左,母亲在右,这是今晚她必须面对的最重要的一组人物关系,是在她的婚事中占据发言权和博弈权的两位关键人物,是当下令她备感焦虑的双闪信号灯。

这是她步入婚姻之门的最后一站,她却做不了什么,只能等待一个男人的求婚,等待父母的授权确认,一桌人谁都知道今晚将发生什么,但所有人按部就班,心照不宣,秉行着一道陈旧却长生的仪式惯例。其乐融融的表态之下窝藏着诸人的心思,或兴奋,或踌躇,或焦虑。

或许我们都已太过习惯这种仪式,这种场合,在现实中,在影剧中,我们不断接受和确认这一常识,惯常到已然失去对此的反思力,完全可以想象我们之中许多人还将继续履行这一过程。就让我们用第一次的陌生眼光来重看一下其中含有的元素吧。这是谁的婚事?莱农和彼得罗。谁在决定这场婚事?求婚者是彼得罗,授权者是莱农的父母,或许我们也不该忽视在更早的时候,莱农也曾像彼得罗一样,接受过彼得罗父母的授权。这意味着什么?

首先是恋爱双方父母的权威性,婚姻必须获得双方父母的允准,这一特征确认了家长制的有力存在。请注意,我们很容易在反复上演的日常中丧失敏感性,以至于我们可能将“父母”和“家长”这对概念等质化了。父母和子女之间只是一层单纯的生物学或简单的社会学关系,并不天然具有尊卑等级秩序,后者是被人为赋予的,它的体现之一是父母尤其是父亲,被赋予了“家长”的地位。家长一出现,家庭等级制也就出现,原本父母并不具有决定子女的合法性,现在家长有了决定子女及其他家庭成员的合法性。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社会之中,家长可以决定家中一切,有的社会之中,“家长”显得没有权力感。后面这个“家长”是被我们错误理解的父母,他们没有决定家中一切的合法特权。

如果不理会历史和社会发展之中存在的某种必然性,我们是否可以畅想,父母与我们之间的权力关系,和我们与朋友之间的权力关系,凭什么必然有别呢?或许,我们不应将之命名为“平等”(这个概念本身就太现代,太人为了),但它会是先于父权制与家长制的一种更自然、单纯、简单的关系状态。

以上所提及的“法”,并非各国的明文法律,家长制、等级制也不是大多数现代国家会写在法律明文中的东西。可以这样粗暴地说,法之前还有法,制度之前还有制度,规则之下还有潜规则,世界是不会以层次分明、清晰可人的肌理、面目为我们提供认知之便的。

回归到婚姻的探讨,在莱农和彼得罗的婚事中,莱农处在什么样的角色和地位呢?被决定的角色,被决定的地位。彼得罗向她的父母请求将她许配、赐予给自己,她的父母决定是否对此允诺、授权。虽然,这种制度传统已经并不稳固,但它是一项很有生命力的遗存,我们知道彼得罗和莱农不经过双方父母的确认依然可以结婚,但我们也可以想象他们拒斥这种制度传统意味着他们今后的生活将遇到的困难。在莱农和彼得罗的婚事中,莱农和彼得罗才应该是主角,但是他们必须放弃这一身份和权力,以求得家长制的美好祝福。而彼得罗身在其中,还能发挥能动性,决定自己如何求婚,何时求婚,但莱农在自己的人生大事(特意不用“终身大事”一词)上,却只是一个恭陪末座的角色。在自己的爱情叙事中,女人似乎只能接受,接受订婚,接受求婚,接受对方父母的检阅,顶多加上拒绝,拒绝以上这些,却无法主动决定什么。这自然是荒谬的。可是这些荒谬,这种荒谬性,被周密的日常仪序和煦地包裹着,我们往往将之视为一种文明的象征,却长此以往地吸收它存在的毒性。什么时候,父母不再作为家长,审阅你的另一半,裁决你的婚姻恋情?什么时候,我们只需向父母分享喜讯,父母只需向我们送上祝福?

莱农的父亲维托里奥长期做市政府的门房,往来伺候,看人脸色,他对彼得罗的家室、职业非常敬仰,很满意女儿的这桩婚事,对彼得罗数次显露出过分的奉承。莱农的母亲伊马可拉塔却响亮地表达了自己的原则性和矜持,像是担忧被艾罗塔家族太过小瞧格雷科家族而特意加之的强调。

母亲的双掌捧盛着莱农的脸颌,令莱农产生些许尚可容忍的不适。这是一个传递高强度情绪意志的手势行为,由于母亲与莱农的关系,它表达的是血亲的纽带和浓烈的珍视(我永远明白母亲是无论何时都可以立即为莱农付出的人,相比更善言辞的父亲,她的爱都体现在具体的行动上,她比父亲更爱莱农)。但这同时是一个危险的动作,它意味着控制,侵夺。的确如母亲所说,莱农是她的骄傲,但这种骄傲的情绪是建立在对所属物的赏玩之上实现的,莱农一直被母亲视为自己身体的延伸,是她派出履行自我意志的替身,她从未将莱农视为外在于自己的自由体。“你什么都没做,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假如你很聪明,那也是我生的你,我比你更聪明。如果我有同样的机会,我也会和你做一样的事情。”这是上一集母亲说过的话,也是中国很多家长说过的话。当他们这样表达时,他们没有意识到这对孩子意味着人格的摧毁,这种观念根本就否定了孩子是一个人。

人前人后,母亲对莱农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和评价又说明什么呢?在家的私情境中,母亲用这套话语贬压莱农,是在向自己的附庸宣示主人对它的主权。而在公开场合,在外人面前,母亲对莱农的极力称赞和维护掩盖了她使用的是同一套话语的事实,她的行为实质是在向外人宣示自己的财物多么精美,耀眼,其中同样隐含了主权的宣示。

母亲向彼得罗表达的原则是,婚礼要在教堂办。彼得罗的回应很取巧。如果照他所说,他尊重他人的信仰,那么至少他人的信仰与他的信仰是平等的,但为什么结果必须还是莱农的家庭迁就他的信仰呢?虽说婚姻应该由自己决定,但是他们并不处于这一自由自主的讨论框架之中。事实上,他还是依凭自己具有的权力地位,决定了此事。伊马可拉塔是没有权力资本与他斡旋的,因此当他用温和的语气说出精致的理由时,伊马可拉塔不再坚持。

但彼得罗的诡辩术中,隐蔽得更深的破绽还是莱农的意志根本无从体现。你的信仰应该被尊重,那么莱农的信仰呢?我们知道,莱农说过,她对此无所谓,但这不代表彼得罗不需要征求她的意见。并且“无所谓”意味着什么?为什么会“无所谓”?为什么别人“有所谓”你却“无所谓”?语言之外的无意识处会发生语义的断裂和悖论,“无所谓”的态度展现出的可能只是自我的孱弱,自我的尚未显明,而“有所谓”的人是那些具有明确自我的人。我想,对待任何一件事,没有人是无所谓的,语言屏蔽了一些真相,判断一个人的真实想法,还是要看一个人怎么做,而不是怎么说。

席间,父亲说了一句话:“在这个国家,最重要的是爱。”这句话很值得一说,但格雷科先生只是说说而已,目的是附和彼得罗。

费兰特曾被问到一个问题:“爱情代表着什么?”她的回答富有深意:“代表一种鲜活的力量,无论是对于个人还是对于群体都有好处。当爱离开了一个人,更糟糕的是离开了一个群体时,人类的行为会变得很危险,无论是个人命运还是历史,都会走上一条不归路。”

这层意思在第一季第四集,通过评论《埃涅阿斯记》中狄多女王的爱情悲剧,借莉拉之口道出:“如果没有爱,不仅个体生命变得贫瘠,整座城市都会变得毫无生机。”在第五集的语文课上,莱农获得表扬的那篇作文,其核心就是这句话。

上一集已经分析到,莱农对自己同彼得罗的婚事,基于实用的考量,也符合社会的规范,但并不基于真爱,她将自己的决定权交了出去。在体制化的社会,人们寻求简单解的方式就是抄袭体制教授给你的生活,这一前提下,莱农也没有多少选择。何况照此逻辑,彼得罗还真给莱农提供了一个很不错的选项。在其他体制化思维的人眼里,莱农可是占了多大的便宜啊!

不过莱农并不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与彼得罗结婚的确是她认同的正确解,她的婚恋、性别、家庭观念还深受传统影响。

只是她依然能有所自觉地感知到,在体制化自我的更深处,那个深层自我在暗中作祟,在反对自己的循规蹈矩,在恐慌情不由衷的婚姻生活,在排拒自己的命运任他人处决。在她的恐慌臆想中,母亲的双手控扼着她的面颌,可容忍的不适变成真实的胁迫,其他家人按押住她的躯臂,彼得罗揪捕了她的手,将戒指凶狠地套在她的指节上。这一系列的拘禁、控制、缚锁的动作和意象,是一种应激式的创伤现场,将潜在的心理诱出,成为浮出水表的认知。

旧的轨道以难以逾矩的魔力约束着人的思想与肉身,革命本就是螳臂当车,粉身碎骨才是常情,但只要我们致力于纤纤螳臂克服滚滚车辙的那一刻,那一刻就会发生。

2、生病

电视为家人带来了快乐,除了永远忙碌的母亲,一家人带着某种信仰似的,在荧光前静谧的氛围中观看屏幕提供的花花世界。这会令人想起莉拉家刚刚获得电视机时——马尔切洛送的,四邻毕至,众人视线一致,目光出神的情景。这种场景和目光,在国产年代剧中也是一样的。电视,一种新的宗教,一尊新神,许诺着物质世界和娱乐元素的无限。

当着莱农的面,母亲通过言语不断施虐,等莱农离开后,脸上却浮现欣慰的笑。母亲与莱农二人戏的精髓就在这种充满内部张力的关系之中。

恩佐与帕斯卡莱如同信使,牵动莱农,前去讲述莉拉的故事,自“蓝色仙女”化为灰烬之后的故事。

恩佐与莉拉现在是同居不同屋的状态,恩佐照应着莉拉,他们住在圣约翰郊区。帕斯卡莱现在是城区的意共党支部书记。循着楼道上行,恩佐快步先行,帕斯卡莱一直向莱农讲话。

那楼道如一口井,又似一尾蜿曲的螺旋,底部散着幽暗蓝光,一名劳工和一名劳工政党的干部,引着一名青年知识分子,跋涉上行,干部激情昂扬,还一面陈诉着劳工之苦。楼道上端,却供奉着一尊神龛,歆飨灯火。光明自上抵下,一层暗似一层,至于楼底,只是略略拂及。整个梯井饶是最明亮处,也笼罩在一阵昏朦之中。

这一图像、运动与声音元素的结构,仿佛当时社会阶层分布和政党政治格局的隐喻。蓝领劳工处在昏暗的底层,照不到上层的光,向上的路,曲折漫长。上层神龛指涉着尸位素餐的天民党。而劳工政党中怀有热愤的基层骨干,一心想要唤起群众,改变现状。但劳工默默无声自顾走着,劳工政党与劳工群众实质脱节的事实关系被道出。反是并无切身利益关联的青年知识分子从二手的呐喊中感染学习,投身运动,如前集所见的校园热潮。

莱农登门拜访莉拉的情节多次出现,今时今次,拜访变得更不像是拜访,而像受召面聆。莉拉也……我不想玩弄玄虚,或许只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莉拉在我心中也慢慢变得不只是众生中的一人。她躺在床被上,病态,苍白,如在代谁受难,她侧着面,身躯横陈,转首动作带着圣者的缓慢,衰弱的声音与笑意,不知为何,却挟带着抚慰众生的力量。如果以上只是出于我的妄测,片晌后的伸手,亲吻之礼,却无疑泄露了莉拉被赋予有如圣雄甘地的精神性。

室内背景红色灯光处,像是一张书桌,墙壁上装有书架。床头白色台灯下,也赫然放着一本厚书。一件无需强调的事是,虽然时有中断,但莉拉始终并没有远离阅读和学习。

莱农和莉拉终于再见,每次重聚,就是两段人生重新交集的时刻,就是两个声部重新纠缠的时刻,就是两种叙述重新补足的时刻,虽然我们现在所见所得的,都是交由莱农最终闭合了叙事,对待这种叙述方式必须运用批判性眼光,辨析叙事布匹上的每一条纹理。这一点在早期分析时,我还没有自觉起来,很多地方可能需要重新看待,我会尝试在之后的评析中,逐渐修补,甚至重写。

自从莉拉将卡拉奇夫人的身份转赠艾达之后,她一文不取,离开了优渥的生活,与关爱她的恩佐定居到贫陋得可怕的圣约翰郊区,每天在布鲁诺的肉肠厂上班。布鲁诺是尼诺的大学同学,继承家业,成为工厂主。

一个年轻的男性工人正在讲黄色笑话,包含浓厚的侮辱女性色彩,但其他工人不论男女,都聚拢来听。繁重的苦力劳动之中,他们需要娱乐生活,但他们只能利用这种突发性间隙,用粗俗行为获得的回馈性刺激,达致片刻释压。但莉拉不是听众之一,她不参与,只是低头按一定肥瘦比混合肉料。上一季末一集,我们已经见识了工厂的工作环境与工人的工作状态,这里是人间的地狱,莉拉其实很瘦弱,她不合群,被调来调去,从事各种繁重的劳动内容。在这一集,我们也见识到了这种环境之中,女工除了承担和男工一样繁重的劳动内容,还要承受性骚扰。除了门卫,男工,最可恶的性罪犯就是工厂主本人。

莉拉与旧城区的人事彼此息绝了,直至一天晚上,帕斯卡莱忽然登门。不能忽视帕斯卡莱对莉拉的影响,虽然他没有莉拉高明,也不比莉拉深刻,但他的确是莉拉的导师,莉拉和他是在阶级情谊的逻辑下最亲近的人,首季第四集,离开点心师家的舞会后,帕斯卡莱的宣讲,开启了莉拉的阶级意识。帕斯卡莱是有阶级革命理想的人,现在他也正在领导工会斗争。具有底层意识和求知意愿的莉拉,很难逃避自己对帕斯卡莱其人和其话语的亲切本能,莉拉很快和这个久未谋面的朋友重新建立联系。这就是帕斯卡莱所说的,莉拉是个天生的共产党员,更准确的定义是“共产主义者”。帕斯卡莱显然是带着目的过来的,一方面他一直喜欢莉拉,也关心莉拉,另一方面,他想发动莉拉加入自己的队伍。从米兰到那不勒斯,从学潮到工运,宏观视野下,这就是那个时代的“革命”氛围。

帕斯卡莱在餐桌坐定,饭没开吃,演讲开始。他讲述了自己因为太活跃,太闹腾,在党内并不受欢迎,这是因为他真的发动实际行动,真的要改变所在的环境。他的被排挤或许反面说明,党自身的变质。

帕斯卡莱说到旧城区的政党斗争,他的斗争对象就是社会运动党,这个法西斯政党在旧城区的台前人物是吉诺,但背后真正的操纵者是索拉拉家族的米凯莱。帕斯卡莱从小就将经营黑市、放高利贷、操纵选票、为法西斯站台的卡拉奇家族和索拉拉家族——尤其是后者——视为阶级敌人,他的父亲一直被视为杀死堂·阿奇勒的好汉,现在他自己也有了更强的力量与旧城区的罪恶相争。

帕斯卡莱也为莉拉带来了家人的讯息,他们都重新陷落在悲惨的生活中了,甚至比过去更不好,因为他们经历了巨大的破灭。他们曾经以为自己获得了难得的一切,其实一切都只是一场空,只是随时都会被没收的一切。当帕斯卡莱说到莉拉的哥哥里诺时,莉拉回头看向小詹纳罗,他也叫里诺,莉拉想念着自己的哥哥,那个虽然软弱却曾经为自己反抗过父亲的哥哥。

3、同志

上一季莱农和莉拉在香肠加工厂见面时,莉拉已经提到,恩佐正在熬夜学习计算机编程。很难想象,恩佐早早辍学做了小贩,如今会做这样的事。应该是出于责任感,为了改善生活,照顾莉拉,他必须先改变自己的命运。莉拉主动靠近了他,她也需要温暖,另一方面,莉拉也想帮助恩佐。

莉拉的指导是具有启发性的,她的天才依然令人惊叹,她用一扇门的开合进行二进制算法演示,轻易将理论生活化,一出手就站在了比熬夜苦读的恩佐更高的位置。她甚至踌躇满志,想用算法将整个工厂程式化。说到自己的工作,莉拉就心灰意冷,她目前的人生,陷入了无意义的漩涡。但无意义的另一面,是自己尚未发现意义之所在。莉拉和恩佐的关系似近犹隔,这种关系,借一支原子笔,几处指尖手势,两人的眼神和分房不眠的对应镜头,就已不经意间道出。

莉拉被调来调去,这天被调到风干室工作,布鲁诺忽然冒了出来,满面春风,不像在办公室那副懦弱受惊之貌,挟烟的手发颤,另一手翻着几页文件,像是遇到难事。布鲁诺的叙旧来得异常突兀,提及当年岛上往事,语带粗鄙,莉拉回以标志性的粗鄙笑意,当她觉得某事某人可鄙时就是这样。但真正值得玩味的是布鲁诺接下来的一段自述。

“我一直觉得这家工厂很恶心”,“从小就这么觉得”,这是表达对自己工厂主这层身份的厌恶,是阶级身份的自我否定,他不能认同自己的家族事业,因为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剥削、奴役、性暴力,种种罪恶,就从工厂地板上漫延的血水,就从硕大锋利挂钩上腥湿的猪肉,从整间工厂所有角落的气息中传布,散播。“但是在这间风干室里我感觉很好”,“因为所有工序在这里完成”。成品是完美的,成品是一种终端体,是产业链上的末端产物,却具备一种天然体的虚假性质,从它的外表你很难上溯在它之前的所有工序,步骤,你无法从紧实、囵圆的香肠推导出剔骨刀的声音、血水流淌的模样和工人嘴边的冻疮、手上密布的刀疤。成品就是我们如今花钱买到的所有实物,以及非实物,换言之,商品,或服务。它是我们下单半小时后就送到家中的外卖,是我们一个触键动作跃身眼前的世界。终端和成品恰如其分地遮蔽了我们所不能接受之物,那些残酷的真实和奴役的工序。知道得更多,会让我们焦虑难安,因此我们满足于只见最后一步,我们乐意承认只有最后一步,这令我们也“感觉很好”。我们自身就具备布鲁诺的性质。

布鲁诺是和尼诺一起修习法律的同学,现在你看不出一丝这种痕迹。布鲁诺异化了,他曾经厌恶父亲的工厂,后来他继承了这一切,他感到焦虑,但他找到了一种消化心灵谴责、美化犯罪恶行的叙事。

布鲁诺,再也不是海滩上那个至少相貌老实的少年,虽然当时他已经开始流露耳目承继的卑劣品行,他先同皮诺奇娅相好,皮诺奇娅离开后又对莱农表白心迹,他想强取诱夺莱农的身体。但如今他已不再掩饰,公然利用手中资本奴役那些奔波在生存线上的苦工,利用手中权力剥削那些不想丢掉工作的女工。他把她们带到挂满香肠的风干室,他嗅着空中平静、干燥的气息,“这些香肠的气味,就像男人和女人抱在一起,互相抚摸的味道”,他强奸了她们,被风干的香肠混淆了犯罪的味道,风干设备呜呜地运行着,将犯罪的气息吸净。

风干室的事情是一次创伤阴影的猛烈回顾,这不是莉拉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暴力侵犯,这次脱力晕厥也是莉拉在这一集的故事中导向精神崩溃的前奏。

血汗工厂中的剥削与侮辱,推动莉拉走向帕斯卡莱的政治热情。帕斯卡莱大声批判着自己的党,这就是他“闹腾”的表现,和受到党内排挤的原因。在他看来,父亲在二战反法西斯斗争中为这个国家、这座城市卖命流血,战后理应受到重视,改变命运。可是父亲的境遇没有得到任何改善,孤单劳苦的母亲也从未得到党的照怀。帕斯卡莱在用自己的语言批判党对它的阶级基础的背离。

这个段落与第一集的校园演讲发生符号性对照关联,米兰和那不勒斯,北方都市大学与南方郊区工厂,两个革命政治场景,西尔维亚和莉拉,女大学生与女工,同为带着孩子参加革命集会的女人。也可见社会矛盾获得跨越阶级、地域、贫富的关注,整个时代整块陆地是座火热的熔炉。

两个段落的对照还不止于此,帕斯卡莱对应弗朗科,而他们身边同样站着一位女副手,纳迪亚对应玛利亚罗莎。这两对男女青年的组合,也都是革命情侣、同志爱人的关系,这种关系也形成了一种对应。

纳迪亚远望着好像穿了一件蓝色工装,近看是一件和工人制服配色相同的毛衣。她承接了帕斯卡莱的语言和语气,站在底层立场,继续痛斥、抨击。中产家庭的大学生对阶级革命的投身,既带着阶级模仿、也带着阶级代言的现象特征。即基于价值认同的心理原因,变成了劳苦阶级的样子,说了劳苦阶级该说的话。代言的客观原因是由于教育知识鸿沟,劳苦阶级也说不出他们才最应懂得的理论话语。代言的问题是,无论心理上多么认同,你无法做到跨阶级的感同身受,因此你所说的必然与真正的劳苦阶级的心声存在偏差。这种偏差,在于内容,在于表达方式,在于情感色彩,而这通通都在于替人代言与自主陈述的声音上的真伪之辨。只有是其所是,才能道出真实。这便是莉拉的陈述与纳迪亚的演讲之间的致命偏差。

表面上莉拉的讲述只是基于同纳迪亚的私愤,但这只是小说家的叙述策略,不过这种叙述策略的操纵性是很隐蔽的,它内化在了莉拉这个人物自身偏激、愤懑的那一面个性之中。

莉拉的讲述之所以动人,是因为抛却了抽象的政治理论话语,落回到具象的现实展示。具象到每一个男工和女工,具象到浸泡着大腿漫过皮带的香肠水,具象到剔骨的动作和满手的伤口,具象到零下二十度的冰库和每小时十里拉的冻伤补贴,具象到老板、工头、门卫、探测器、搜身和性骚扰。莉拉的讲述使人沉默,因为它听起来残酷得使人惊讶,而惊讶正是出于隔膜与无知!

莉拉的讲述是写实主义的,自觉且富于文学性。莉拉身在底层,但她的头脑是受过武装的,她也懂得理论话语,她能意识到纳迪亚、弗朗科这样的人,他们的表述存在什么问题,也因此她能找到被忽略的另一种表达方式,讲出被忽略的现实细节,这是她比之其他底层人士的优势所在,也就是说,莉拉和她所在时代背景下的底层群体是非常不同的。

但我必须强调,这并不可以反证得出,纳迪亚所使用的理论话语应该被抛却,对底层话语压倒一切的膜拜导向的是民粹,以民粹式的表达俘获底层民意的领导人往日今时概不罕有。莉拉的话语的价值在于它的稀缺性,在理论话语过剩的情境下,她讲了“人话”,矫正了理论话语跛腿行路的局面。

莉拉坐回场下,内向的恩佐此时带着愤恨和质问,你真的在那种条件下工作吗?这是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恩佐自己也是工人,他也有女同事,他知道工厂里的一切是什么样子,但他阻碍了自己的认知,他不想将他眼中之所见与身边的女人划上等号,尽管这只能是一种自我蒙蔽。这也是如今很多人的心理,目睹一个穷人的悲哀,但只愿自己不成为那个穷人,看到一个女性的受害,却相信自己身边的女性不会有同样的遭遇。我们总是玄乎其玄地秉信着一种什么怪力乱神的冥冥天理,认为自己恰恰总是那个幸存者,偏偏我能巧妙避开头顶砸下来的陨石。我们不相信那些无差别的悲剧与我们有关,或者我们只是情愿否定自己就是主演下一幕悲剧的候选演员,即便我们能意识到其中的关联性,我们也不相信自己有力量,所以我们冷感,我们从不呼喊,连最底限的微弱反抗精神都荡然无存,我们总能在更恶劣的环境中重新调适出一个继续成立的姿态,即便已经下跪我们也愿意将之解释成匍匐前进。这种心理妨害了我们将自己与他人共同联结的可能,巩固了原子化和散沙态的现实,屏蔽了我们对结构性病理的体察,取消了我们变革坏处境的意愿,使我们成为困守自保的犬儒者,蝇营狗苟的势利之徒。

莉拉不曾料想,自己的演讲引发了法西斯分子与工运主义者的冲突,也摧毁了现有的生活。她被帕斯卡莱利用了,她不知道她所说的内容转眼就会变成发动革命行动的素材。早些时候,帕斯卡莱意外的造访,其现实原因就在于莉拉工人的身份,莉拉和索卡沃工厂当时已经被他设定为实施计划的人选和地点。

不久之后,一份传单开始在工厂门口雪片般发放,难免有些讽刺。其一,这份传单介绍的是那不勒斯当地工人的工作条件,那么最不需要读这份传单的就是那不勒斯的工人,因为工人最清楚自己处在怎样的工作条件。其二,这份传单名为调查,却全文因袭莉拉的演讲内容,正说明调查没有发生,也正说明脱离群众的事实。寄希望于自己只需登高一呼,工人就要抛下关乎生存的生产作业,响应革命。这样的行动,实在有限。连同工人进行最基本的谈话都没发生,就能联系群众闹革命?这样的工运组织能值得信赖吗?所以我们也看到了,工人只是照常工作,全然不受厂外骚乱的影响。布鲁诺陷入了歇斯底里之中,工厂能否继续运营下去,显然对他有着尚未言明的干系。

这份传单可能不会掀起那不勒斯的工人抗议,但它的确将索卡沃食品厂变成了众矢之的,威胁到它的生存,因为帕斯卡莱和纳迪亚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们有意将它选为斗争的突破口。暂且不要纠结这样做的对错,这带来的现实问题是,如果食品厂倒闭(布鲁诺似乎也可以提高工人待遇,但这个选项现在已经行不通了,原因在后文细说),客观上会引起工人们失业,威胁到工人的生计,这是莉拉怒火中烧,上门去找纳迪亚的原因。

此时,莱农向观众转述道,一走进加利亚尼老师家中,多年前那次聚会上的不适记忆就再次浮现。旧地重访,莉拉依旧与这里格格不入。在这里,少年时的莉拉曾因手上的婚戒被加利亚尼无声冷遇,或者你也可以说,更多的是莉拉的自卑心理所致,她始终没有自信坦然地站在上流人士的面前,加利亚尼对她的善意接待被她视为虚伪造作,她对纳迪亚的愤恨也有一种出乎民粹的仇视,因为两人之间何至于那么大的仇怨。

心理上的窘迫令莉拉急于证明自己并非无知俗人,至少自己的后代不再是,她向加利亚尼强调詹纳罗的聪明,能拼写所有字母,会说标准意大利语。此时莱农的背景声变得非常强势甚至粗暴,实质上成为前景,莉拉和加利亚尼已经沦为背景。莱农说,教詹纳罗学习意大利语是没有用的,只有加利亚尼和纳迪亚这样的人才会留在高处,加利亚尼的孙子会是指挥者,詹纳罗必须服从。这还是本剧中最广为人知的那一套“庶民”理论,我发现对这段话存在一种不加批判的引用,这让我很困惑,虽然这是某种情境真实,但它显然不是无条件真理,剧中就存在一个非常醒目的反例,那就是莱农啊。可是吊诡的是,反复强调这套观念的恰恰是莱农自己,这是一处非常刺目的观念上的荒芜与疮痍,它深受底层社会传统观念的影响,反映的是莱农认知上的局限。但这又怎么能责怪莱农呢?她所在的成长环境,那个意大利底层社会,这一庶民的子孙就是庶民,发号施令者的子孙就是发号施令者的状况不知延续了多少年,中间又有几户几人改变了命运?庶民理论是奥利维耶罗老师明确灌输给莱农的,它在莱农脑海深处扎根,后来不断自我确认,已经很难反省改变。

很容易看出这一段落中的莉拉身上强烈的自卑与愤恨,只是问题是,莉拉会向莱农这样剖白自己带有阴暗色彩的心理吗?所以我总是充满疑虑,因为莉拉的全部形象都出自莱农之口,即便我们在屏幕上能够看见莉拉,我们也要意识到我们所见的一切都只是出于一个叫埃莱娜·格雷科的作家的一部回忆性文学作品,也就是说,目中所见,尽为幻影。这会造成我心理上的恐慌,因为最极限的可能是,我根本对莉拉一无所知,如果莱农的回忆/创作主观性过高的话。绝不能否认的一种可能是,莱农和莉拉虽然是一生的朋友,但莱农和莉拉从小学毕业到各自结婚这段时间真正见过几次呢?莱农对莉拉的了解到底有多深?莱农会不会出于误解,出于某些心理,出于文学需要而对莉拉的本来形象造成偏移,重构,甚至篡改呢?

当我们获得这样一种新的视角后,才会逐渐明白这个故事根本的复杂性。当莉拉做出行动,展露想法时,你应该思考,这究竟是莉拉在行动,在表达,还是莱农认为甚至操纵莉拉在行动,在表达。某一阶段莉拉的某些认知和态度的展示,展示的究竟是莉拉自己的看法,还是莱农在此一阶段的看法?如果我们承认莉拉比莱农更有天赋,更有智慧,更为深刻,那么一个现实的问题是,一个天赋和智慧更少的人,如何足够全面和深刻地认识前者呢?认识不足、认识偏差甚至认识颠倒,是不是才是正常的情况?

4、崩解

莉拉本来没有将帕斯卡莱和纳迪亚想作一伙的,眼见帕斯卡莱与纳迪亚形影相随,连目光都冷却下来,仿佛帕斯卡莱背叛了自己的阶级,和这群中产阶级大孩子的亲密来往使他变得不三不四。帕斯卡莱也变成了威胁自己生存的人,莉拉对他的信任感丧失了。

莉拉与纳迪亚一众人的争论,不如看成是那个左翼思潮的年代,莉拉代表数量庞大却缺乏话语权的无产阶级,向数量较小却侵占了太多话语权的中产学生发起的一次跨阶级声诉,他们的关系往往是颠倒的,是资产阶级学生在启蒙、在鼓动工人,在告诉工人怎么做,但是工人难有机会自己代表自己,告诉那些指教者,他们想要怎么做。两者没有对错之分,问题是二者之间诉求与理想的撕裂,问题是不能只有单向输入没有双向交流。虽然看似学生站在无产阶级的一边,实则二者的想法差之甚远,工人是非常实际的,学生却要进行理想主义的革命,并将自己的理想加诸工人之身,这也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一道阶级的分隔线依然清晰存在。

帕斯卡莱在车中暗示莉拉暂避风头,因为随后工厂将爆发他们与法西斯分子之间的斗争,莉拉依然认为帕斯卡莱给她带来的只是麻烦。而家中的另一个男人,也一改往日温驯,向她发出了诘难。恩佐一直以卑微隐忍的守护姿态立身于莉拉的世界,但在这一幕中,他展示了自己男权的一面。莉拉一进门,就经受了审视与质问。在这一幕中,莉拉也流露出了自己通常隐蔽得很好的脆弱,在精神上,她需要一个男人的肩膀,稍后在米凯莱出现的情节,我们还会看到,莉拉深深地畏惧男人。

我不知道我的这个小结论能否为人信服,从精神上,从人格上,莉拉还是需要依附男人/男权,她并非一个独立的人格主体。从精神上,从人格上,莉拉也依然是被男人/男权所压服的,这并不是指外部世界的客观状态,而是指,莉拉尚未从个人内在的精神意志层面,克服男人,突破男权。莉拉并非神灵,而且有着比常人更脆弱的一面,尽管这很隐蔽。这种脆弱,莱农并不具备,我敢说,芸芸常人都不具备,因为这脆弱并非缺陷,而是一种天才的副产物,她的脆弱是由她天才的洞察力所致,没错,这里应该提到“界限消失”,“界限消失”是一种精神状态,一种认知结果,是一种肉躯无法承受的超然天赋——它是打破也是崩毁,它以崩毁导致重建——因此也是一种灾难。莉拉的脆弱,是只有具备卓越认知能力的人,才会抵达的一种脆弱。在莉拉对男人/男权难以克服的依附和畏惧之下,潜伏着莉拉巨大的精神危机,在本集的最后,它爆发了。

说回当前一幕,莉拉以讨好的姿态出现在恩佐的房间,恩佐知道她并非出于爱欲才提出同寝的请求,但恩佐做了一个男权的决定,可以说他利用了莉拉的脆弱,因为他的决定出于报复和泄愤,这是非常细微的地方,我只能寄希望于这种分析不会被当成是在胡说。当时,恩佐说,我们去睡觉吧。莉拉问,各回各的房间吗?此时恩佐没有马上回答,存在一个非常明显的对白空隙,他在犹豫是否要释放内心男权的欲恶。恩佐对莉拉的态度变得恶劣的线头出现在前面那场集会演讲之后,当时我指出了恩佐的自我蒙蔽和犬儒心理,他一直在避免想象莉拉在工厂的处境,但是当莉拉当众宣讲出来之后,鸵鸟政策失效了,恩佐需要处理想象与事实划上等号的焦虑。每次当他看到莉拉下班回家,他的脑海就会浮现莉拉遭到老板性侵的画面,门卫和工头对莉拉动手动脚的画面,他知道这不是想象,而是会真实会发生的事。恩佐没有能力改变莉拉的处境——或许这也是他努力学习编程的一个原因——但他将这种事视为深深的耻辱,在这犹豫的间隙,他眼中鼓起的是男性气质的可怕目光,带着屈辱,愤恨,和变异的欲望。他一直对莉拉隐忍着自己的情欲,与她分房而睡,等待莉拉自己卸下心防,但在这晚,恩佐失去了自己的道德立场,“不,我的房间”,生硬的命令的口吻。当他说出这句话来,此时,扣闩响动。皮带扣发出的声响是非常关键的场景元素,这一声令我感到绝望的声响,意味着恩佐这个人物形象一直以来维持的完美表性还是被戳灭了,这一点做得非常地残忍。

恩佐坐在床上,开始松鞋带,莉拉立即上前蹲下,为他代劳,这一幕一定会令人想起莉拉嫁给斯特凡诺前,在鞋店帮斯特凡诺试鞋的情景,二者具有相似的性质,莉拉在通过屈服,侍奉的方式取媚男性,莉拉蹲在低位,目光由下向上逆视着。恩佐躬着背开始解皮带,他被设定为一个驼背矮小的形象,有点类似钟楼怪人,在钟爱的女人面前自惭形秽。两人并排躺下后,莉拉开始发抖。她说,她感到冷,但身体的反应肇因于心理,她恐惧接近男人的身体,前面在布鲁诺逼近她时,她出乎意料地晕厥了,这不能仅仅解释为工作导致体力透支和一时受到惊吓。莉拉的第一个男人斯特凡诺,在新婚之时就强奸了她,婚变之时,这样的事又发生了一次。男人的身体,性,对她而言,从一开始就是噩梦。后来她与尼诺好过一阵,但从尼诺的评价来看,莉拉在和他发生性关系时,也是“不正常”的,这也说明,很有可能当时莉拉也表现出了令他感到反常的排斥和恐惧。为了不失去恩佐,莉拉遏制了这种恐惧,主动抚摸恩佐,但是恩佐拒绝了,在这种情况下碰莉拉令他无法产生愉悦,良知和底线也制止了他这样做,他背过身去。

莉拉在这段情节的表现,和如今对独立女性的期待相违,所以可以说,莉拉并不是一个独立女性。现在不是,过去做斯特凡诺的太太时更不是。但我喜欢这种与受众期待相违背的政治不正确的书写,不正确的书写映照的是冷冰冰的现实,这种现实无法令我们兴奋,使我们不得不谨慎地拒绝浪漫主义审美和凯歌式叙事。

布鲁诺的威胁生效了,工厂门口又来了一批发传单的人,这次是法西斯分子。预见中的暴力斗争也发生了,帕斯卡莱方面的工会成员与法西斯分子之间爆发了一场殴斗。透过这两集,我们能注意到从色彩上对不同场景所做的风格化处理。例如第一集洗手间与爱欲关联的绿,浴室中与忧郁关联的深蓝,睡房中与焦虑相关的噪蓝,第二集晚餐时与温馨关联的暖黄,恩佐房中与性欲关联的冷蓝,又或是中产理想主义青年家中缥缈的白,索卡沃工厂门前暴力膨胀的黄。

工厂门口的暴力事件改变了莉拉的态度,事实上也已经没有余地退缩,她决定斗争,反抗。她本想推那名男工头出面去找布鲁诺,因为她不想再面对布鲁诺,但只有她具备领导能力,不得不由她担任代表,于是应激性的创伤反应又产生了,她再度出现眩晕。莉拉没想到的是,一个比布鲁诺可怕得多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莉拉远远地站着,显得瘦瘦小小,她袖住双手,为了抑止恐惧会引发的颤抖,米凯莱在前景中熊腰虎背,如在逡视着猎物。

同帕斯卡莱一样,米凯莱也带来了旧城区的新讯息,他的家族生意继续扩张,斯特凡诺已经在竞争中失败,莉拉的哥哥里诺已经在为马尔切洛打工。

近在身侧的米凯莱令莉拉觉得窒息,一连串糟糕的真相更令她焦躁不安,额上冒起涔涔冷汗。她听出来了,斯特凡诺和布鲁诺,这两个当地的资本家,在这场二代资本家的残酷竞逐中,已经大败亏输,胜者是索拉拉兄弟。布鲁诺和斯特凡诺一样,上了曼努埃拉·索拉拉的红色账簿,欠下了索拉拉家的高利贷,他们实际上已受索拉拉家控制,布鲁诺的食品厂,已经操控在米凯莱手中。再向布鲁诺提起诉求已经没有意义,他已经决定不了什么,工厂也已经奄奄一息了,要他改善工人待遇,提薪减产,工厂只能立即死亡。这就是布鲁诺从本集一开始就精神恍惚,后来又歇斯底里的原因。眼前的布鲁诺已经毁掉了。

如果回看第一季,米凯莱少时望向莉拉的目光就暗藏着欲念,随着他逐渐超越哥哥马尔切洛,权势日盛,胸中欲火更不掩饰,在莉拉面前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莉拉是旧城区这些同辈男人心中共同的女神,她使他们从小就感到挫败,这些雄性的血液中都流淌着男权主义的因子,尼诺、恩佐也并不例外,证明男性气质/魅力/权力的机制是,征服他们眼中的魅力女性,这是这种男性自我确认的必经之路,自然也是他们自身的悲哀,如果得不到,他们就永远受挫,即便得到了,也还要继续猎逐,这是一个永无止境的餍足游戏,但餍足感只有片刻,空虚与挫败才是永恒。莉拉就是米凯莱自我权力的参照物,在征服整个旧城区之后,在势力拓展到新城区乃至郊区之后,莉拉成了光秃秃的沙漠中唯一乜视傲立的旗帜,他别无选择,必须发起最终的征服。但他不能动用身体的暴力,征服是精神性的,像斯特凡诺那样的身体暴力,反而是男性权力溃败的象征。

莉拉逃离了索卡沃工厂,但她的心却再次被魇住了。从旧城区退避到圣约翰郊区,避开痛苦的过去,避开家人,避开索拉拉,与恩佐和詹纳罗重建一角倾颓、逼仄的家,情愿身居底层,出卖苦力,可她的生活,还是再度被摧毁了。

出走的场景一派灰败,高耸的烟囱如同望不到尽头的方碑,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荒风如手,败壁残垣间,步伐仓乱处,似有鬼附魂从。大幅全景,灰云漫过头顶,潮汐枯退,海岬赤裸,黑石嶙峋,白石尖锐,海水逆涌,荒草溃散,一切都仿佛失去边界,一切都仿佛正在扩张,淡出淡入中,隐喻莉拉内在的“界限消失”。

界限的消失与生活的崩解,是同步伴生的。指甲脱落,心脏杂音和脑子像墙纸脱落的幻觉,是界限消失在身体上的征显,身体的裂变显征着精神世界的崩解,崩裂亦是革新。界限是这个暴力世界对人的设限,也是人自身对自身的设限,它是顽固的父权制传统,它是一切压抑女性的体制和奴役人民的结构,它是被设限的人对界限的容忍与承认。界限训诫我们:厌憎自由,爱欲囚禁。界限训诫我们:谨遵训诫。为了片瓦之全,为了寸身之立,那么多、那么多人都可以接受暴力的设限,但陨石无差别坠落,火山不定时喷发,寸身片瓦登时崩毁。只有认知界限的真相,投身打破界限的历史行列,才能复活自由。

界限消失,万物膨胀,莉拉的精神也陷入崩溃,世界的真相却再次暴露在她眼前。认知的革新,又会导引莉拉走向何方?

在莉拉的整个回忆中,许多人物、场景都对她造成精神的刺激,或创伤的重现,纳迪亚令她想起与尼诺失败的恋爱,加利亚尼的房子令她想起受辱的经历,布鲁诺在风干室的性侵犯令她想起斯特凡诺的性暴力,帕斯卡莱的工会行动摧毁了她现在的生活,恩佐唤起了她身体中潜伏的性恐惧,米凯莱的出现对她形成最后一击,令她重又沉沦过去的噩梦。

莉拉的世界崩塌了,暴露出她茕茕孑立,无依无靠的事实,她将拯救性命的稻草投向莱农,交给讲述。语言如同那盏整夜未熄的路灯,带走圣约翰郊区的时间与黑夜。天色泛白,讲述方才歇止,带着平静的疲倦,裹着友情的凝视,小屋之内,莉拉沉沉睡去。

叙镜却退,远离我们侵扰过久的注视,只留友谊的微温,抚慰这个残破的角落。毛糙的绿帘,友情使之红热。帘幕拢上,叙事闭合。

我会感谢所有花时间看我写的这些东西的人,如果有幸让他人从中得到一点什么,我会略为心安,因为写得愈多,愈觉自己肤浅,无知。我也不是很勤奋很热爱知识的人,我只有一点点这样的倾向,所以恐怕我真的交不出宝石,只有粗砺的砂石。

我能做到的只是书写时的真诚。影评是我对智识的练习和渺小的社会参与,它的宿命是一路颠沛流离,却永远不成定局。

原文刊于公众号“段雪生”

 3 ) 代替心理描写的4种表现蒙太奇分析

(首发于公众号:霧風誌,欢迎关注)

《我的天才女友》第三季改编自“那不勒斯四部曲”之三《离开的,留下的》,继续讲述埃莱娜与莉拉的故事。

离开家的埃莱娜学业有成,还出版了自己的小说,即将与家世显赫的彼得罗结婚;莉拉带着儿子生活,在环境恶劣的香肠厂上班······两人的境遇看似完全相反,命运却依旧紧密相连,她们都以各自的方式反抗着这个世界。

第三季延续了前两季的高质量,导演在忠实原著精神的基础上,巧妙运用镜头语言表达了人物复杂细腻的内心世界。

目前播出的前两集中,出现了几个精彩的“表现蒙太奇”段落,包含心理蒙太奇、对比蒙太奇、抒情蒙太奇,以及隐喻蒙太奇。

第一个是埃莱娜从索拉拉兄弟那里得知,尼诺父亲给自己的小说写了一篇恶评后,她走在城区的巷子里,想象城区里的人都拿着写有丑闻的报纸追赶她,埃莱娜被人群吓到逃走。

下一个镜头空无一人,原来根本没有人追赶她,城区仍然老旧破败,大家对他人的生活并不真的关心。

这里运用了心理蒙太奇的表现手法。

心理蒙太奇用来表现人物心理的重要手段。原著小说中有大量心理描写,但电视剧只能通过镜头展示出人物的心理或潜意识,在正常的叙事中插入一段闪念、梦、幻觉、想象等,都是心理蒙太奇。

这直观地表现了心思敏感细腻的埃莱娜,是如何看待外人的目光。那些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恶意,就像一个个有实体的人成群追赶她,令她感到恐惧、不安与羞耻。

虽然实际并没有人,埃莱娜还是慌张地跑走了。下一个镜头她已经在米兰的街头。不仅代表着埃莱娜又一次从那不勒斯逃走,也可以看作米兰与那不勒斯两个城市样貌的对比蒙太奇——通过镜头之间的强烈对比,产生相互强调、相互冲突的作用。

米兰的街头满满传单和旗帜,大家都热衷革命,也更开放,埃莱娜的小说争议,在这里根本不算什么。

另一个也是心理蒙太奇,即埃莱娜接受彼得罗的求婚戒指的场景。

妈妈先是说着女儿是全家的骄傲之类夸赞的话,但是手部动作却很诡异?不是放在肩上,而是双手固定头、像是掐脖子一样,这个动作本身就给人一种控制欲强、有威胁的印象。

然而彼得罗拿出戒指后,埃莱娜突然感觉妈妈双手紧紧“端”住她的头,令她动弹不得,她开始感到不舒服,伸手反抗,同时彼得罗也强制地掰开她的手,粗鲁地套上戒指。

这段也是心理蒙太奇,不是实际发生的。

是那一瞬间埃莱娜的想象?还是她此刻潜意识抗拒结婚的具象化表现?

这个诡异的画面中,被原生家庭扼住命运喉咙的她,毫无抵抗能力,而给她套上戒指的这个人,突然变得陌生了。好像一场地下交易,一个暴力的交接仪式。

埃莱娜内心知道自己爱的人是尼诺,但她也很实际,眼下并没有不跟彼得罗结婚的理由,他是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对象,彼得罗的知识分子家族有助于她提升社会地位,彻底脱离老城区的命运。于是埃莱娜乖乖伸出手,戴上戒指。

前2段都是埃莱娜的视角,第3个令我印象深刻的表现蒙太奇是有关莉拉的“界限消失”一段。

莉拉在香肠厂受到生理与精神的双重压迫,健康也出了问题,遇见索拉拉兄弟更是一下子把她拉回过去恶心的生活里,她感到窒息、崩溃和恐惧。

过去的莉拉总是有一股不屈不挠的“神气”劲儿在,小时候被父亲从窗户扔出来时,被丈夫家暴时,莉拉总能以自己的方式反抗,让他们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可现在她却展现出柔弱、害怕、无助的一面。在空无一人的海边,莉拉独自挣扎、大喊、向虚空挥拳。叫谁走开?又是叫谁帮忙呢?

乌云密布的天空、“淹没”她的脸的混浊海面、被狂风吹倒的草丛······给人压抑、灰暗、绝望的印象,这些都是莉拉此刻内心的情绪状态。

就像是常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或“寓情于景”。抒情蒙太奇的用法类似:即在一段叙事场面之后,恰当地切入象征情绪的空镜头,渲染人物此刻的情感,增强感染力。

但不是一切有意义的空镜头都是抒情蒙太奇,比如这个以俯角拍摄楼梯间的镜头,属于隐喻蒙太奇:

通过镜头或场面的对列进行类比,含蓄而形象地表达创作者的某种寓意。这种手法往往将不同事物之间某种相似的特征突现出来,以引起观众的联想,领会导演的寓意和领略事件的情绪色彩。

莉拉现在住的地方,破旧、昏暗、狭窄的旋转楼梯,从正上方向下看,楼梯呈现螺旋向下且深不见底的样子,最底下还泛着诡异的绿色幽光。

这是莉拉现在的命运隐喻,也是和莉拉相同处境的底层工人阶级境遇的隐喻。

就像莉拉说的他们在恶劣的香肠厂遭遇种种压迫、非人的待遇、有性骚扰,但是他们无力改变,而那些高谈阔论说着要改变、印传单的运动人士其实根本不了解工人阶级,只会把莉拉置于更危险的境地,可能导致其失去工作、流落街头。

莉拉和工人们的处境只会变得更糟糕、更黑暗。

这篇文章从表现蒙太奇的角度切入,举出前两集几个有代表性的蒙太奇段落解读。

可以看出这部剧镜头语言丰富,导演善用各种蒙太奇,简洁有力地将原著小说中大段的叙述和心理描写,转化为有情感感染力的影像。无论是讲好故事的层面,还是艺术的层面,《我的天才女友》第三季都是值得等待的!

 4 ) 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我的天才女友S3E06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罗曼·罗兰

你知道人什么时候知道自己长大了吗?当你意识到自己成为了一个曾经最瞧不起、最看不起的那种人。埃莱娜出走那不勒斯很大的动力来自老城区的暴力,她幼时,年少时,无数次目睹家庭、社区在暴力的阴影下是如何失去生机的。可是她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却成为了曾经想要、现在依旧坚持想要反抗、消灭的黑恶势力的一部分。当她得知自己的妹妹埃莉莎和索拉拉的哥哥马尔切洛未婚同居,她的反对源自于质疑,她不相信这是爱情,更相信这是埃莉莎的短见,被金钱诱惑,用年轻美貌换来舒适,成为了附生在马尔切洛身上的寄生虫。

埃莱娜说在米兰或者弗洛伦萨,女性自由支配自己的欲望和身体,而在老城区却不行,因为老城区的女人会被消耗,身体会被消耗,头脑会被消耗,她们几乎没有接触外部世界的机会,一步踏错则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在更大的城市米兰或者弗洛伦萨,女人的受教育水平和机会更多,能够试错、重新选择的也更机会。

埃莱娜的父母并不反对埃莉莎的选择,面对埃莱娜的质疑,他们认为埃莉莎的选择给家里带来了好处,弟弟们有了工作有了收入,而埃莱娜的成功却没有为家庭带来什么改变。在金钱面前,索拉拉的黑暗不正义却摇身变成了救世主能提供一份工作。

埃莱娜试图劝说埃莉莎离开马尔切洛。但当她把埃莉莎想要的耳环给了她时,她带着谴责的表情无不是在惋惜埃莉莎的软弱,她被这么一点点世俗享受迷惑了眼睛。埃莱娜同时更知道自己无论在说什么,在埃莉莎没看到自己被抛弃的后果时,一切都是徒劳的。一个被知识武装后的头脑和一个空空如也的脑袋,前者当然更能驱散迷雾。

但莉拉出现在马尔切洛的家餐桌上,让埃莱娜陷入了新的反思。莉拉辞掉肉食加工厂的工作在海边放声大哭,她抵抗的世界坍塌了,边界消失了。如果与这里的莉拉和索拉拉合作在一起工作来解释边界的消失,那么莉拉承认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她一个人对黑恶势力、暴力的抵抗的徒劳无力的,她不再拒斥,而是选择了相互利用。莉拉通过恩佐,索拉拉挣了大量的钱,重新赢得了父母的认可,甚至给前夫斯特凡诺钱,她让曾经那些对她指手画脚、不赞同她的人重新认可她,通过金钱的力量。莉拉,重新站在了那不勒斯主宰的顶端。所以当埃莱娜指责莉拉的傲慢,自作聪明,一半出于事实,一半出于嫉妒。莉拉好像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自信,她所能挣到的钱,索拉拉对她的拜服,让拥有了这么多知识、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埃莱娜,在那不勒斯,依旧在莉拉盛名的阴影下。

但莉拉并不快乐。同性恋阿方索喜欢索拉拉,想通过学习莉拉得到索拉拉的认同。莉拉在这段关系里看到了盲目。她更清楚地知道了自己就是自己,无法被复制,无法被拷贝。而想要成为自己的阿方索从一开始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一个厌弃自己的人,怎么可能真正找到自己?莉拉认为自己找到了一种和那不勒斯相处的办法,批评埃莱娜对那不勒斯一无所知时,她不仅仅是傲慢,也用现实证明了她的做法。埃莱娜并不服气,但当她从莉拉嘴里得知尼诺回到了那不勒斯,和一个银行家的女儿结婚,莉拉的潜台词也许是,埃莱娜和尼诺都是一类人,他们并不能通过自己成就什么事,他们得依附在别人身上。哪怕现在莉拉现在是和索拉拉工作,她都是独立、自由的,她并不是索拉拉的情人或者其他什么附庸,而是平等的,甚至这一切都是在她的意志下。

而埃莱娜以为莉拉提尼诺是想和尼诺在一起。这是埃莱娜眼里的莉拉。莉拉并不想拥有尼诺。在这里,莉拉就开始成为那个彻底的厌世者,她不想成为什么。而埃莱娜则不,如果莉拉就是一副冷冰冰对世界失望的样子,如果莉拉不能热情友善,如果莉拉不能成为什么人,如果莉拉在成就自我的路上最终放逐了,那么一直追在后面的埃莱娜,则要把后面的路走完。这条路就是前面一直在问的:女性离开家庭,离开婚姻,脱离传统关系束缚之后,未来在哪里?

埃莱娜在逐渐摆脱莉拉的影子后,将给出自己的答案。

 5 ) 《我的天才女友》背后的意大利历史

这部改编自《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意大利电视剧以人物关系和情感为主线,同时也侧面映射出了很多意大利历史环境,例如共产党与新法西斯的斗争、罢工运动、学生起义、妇女运动,这些都增添了作品的厚重感。在此,我想聊一下作品当时的历史背景。

一、蒸蒸日上的战后重建

主角埃莱娜·格雷科出生于1944年,与作者相同。那时正值二战尾声,意大利国王、政客和一些法西斯头目选择果断脱离轴心国集团,推翻墨索里尼政权,赢得了和英美结盟的待遇,墨索里尼和情妇也被暴尸在米兰广场。因此,战后对法西斯国家清算时,意大利免除了战争赔款,还接受了美国马歇尔计划下慷慨的大笔贷款,同时,意大利北方在纳粹德国帮助下的工业设施得到了保全。一点也不像个战败国。

轰轰烈烈的意大利政党斗争自此开始。最初占据优势的是左派政党——共产党、社会党和行动党。因为他们在二战后期领导了反纳粹德军的游击战,解放了许多大城市。其中,共产党组织严密,执政能力强,素有清廉名声,在基层中有很大势力,佛罗伦萨、米兰、都灵、热那亚等地方政权都在其领导下。本剧中出生旧城区的泥瓦匠帕斯卡莱就是一位共产党斗士,但由于那不勒斯属于落后地区,天主教的精神影响大,他在当地就不怎么受待见。此外还有莉迪亚、彼得罗·艾塔罗的姐姐、达里奥、弗朗科等人。

泥瓦匠帕斯卡莱

本剧共产党起青年团聚

1945年,意大利行动党首帕里成为首任意大利总理,这个党派是二战期间人民游击队的主要领导者。但这位左派党首犯了一个错误:用高标准严格清算法西斯主义,全国人民几乎曾经只要帮法西斯做过坏事,都将受到追究。但是在墨索里尼统治的近二十年里,没几个意大利人屁股是干净的。这道命令让意大利人心惊胆战,加上冷战开始后美国的压力,左派黯然下台。

阿尔契德·加斯佩里(1945-1953年在任)

左派政府下台后,保守的天主教民主党开始领导意大利,阿尔契德·加斯佩里(1945-1953)担任总理。在1946年大选中,天民党得票占31%,共产党是25%,社会党是28%,可以说天民党属于靠团结中小党派上台才取得了微弱优势。加斯佩里任内,意大利顶住美国压力,把石油、天然气开发权囊括手中,成立诸多国有企业,还在1960年促成了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诞生。此外,他们还由国家出钱收购了200万亩荒地,分配给农民耕种,缓解土地集中的矛盾。在国家计划经济和自由市场结合的政策下,意大利政府在修桥修路等基础建设上也成果显著。

另一方面,天民党毫不犹豫地对外国进口商品征收高达24%的关税,保护意大利脆弱的国内企业。电视剧中,卡拉奇肉食店、索拉拉集团、塞鲁罗鞋店之所以能从贫困的县城扩大到市中心,也得益于政策使竞争空间免受外国企业抢占。

二、激进的教育改革、躁动的大学青年

教育资源的贫瘠,几乎是本剧中莱农外所有那不勒斯女性的悲哀源头。上世纪50年代,欧洲多数孩子上完小学就不读书了,通常在12岁至14岁之间。中等教育学费昂贵,仍然是中产阶级和上层阶级专享的特权。在战后的意大利,完成了中等教育的人不到全部人口的5%。电视剧故事背景在落后的那不勒斯老城区,在很多没有远见的父母生计压迫下,孩子们一般会在春天、夏天或初秋时节辍学,成为年幼的底层劳动力。恩佐、莉娜、里诺、艾达等老城区孩子就是鲜明的例子,而莱农无疑是很幸运的孩子。

这个情况在上世纪60年代末发生了转变。意大利政府于1968年召开教育会议,发布了《后期高等教育的新结构》等法案,激烈的教育改革自此开始。在这种背景下,一方面存在着以古典教育为目的培养尖子生的传统高中(普通古典高中、理科古典高中),另一方面也有各种各样的职业培训机构。剧中角色莱农、尼诺、阿方索、莉迪亚等人就毕业于普通古典高中。

意大利后期中等教育总体处于分工过细的状态,教育局提出了每年逐渐减少共同科目和精选如下四个领域、十四个行业的选修课程。

这些教育变革进一步摧毁了意大利阶级界限,一直将意大利人划为两类的文化分界线从此消失:一类是人口中的绝大多数,他们在学会读写、算术、粗识民族历史后便离开了学校;另一类人则是少数特权阶层,十七八岁才离开学校,他们将获得价值不菲的中学毕业文凭,尔后继续深造或开始工作。这些昔日将农村和城市贫民的孩子们拒之门外的“贵族”课目,现在却向所有的青年群体开放。随着越来越多的孩子完成中等教育,这些年轻人的世界和他们的父母所知的世界出现了断层。

但是,民智的开启也带来了危机。意大利经济在十多年高速发展后,1962年进入衰退期。由于教育普及,劳动力成本上升,意大利出口优势下降,股票价格暴跌,意大利的住房、学校、交通、医疗等部门陷入瘫痪。

1965年,意大利教育部废除了所有大学入学考试的专业招生人数限额。曾经是一项特权的高等教育现在成为了一种普遍享有的权利。其结果是灾难性的,在1968年,意大利的巴里大学的容量约5000人,却面临着消化3万多名学生的压力。同年,那不勒斯大学有5万名学生,而罗马大学有6万名。大学的疯狂扩招、宽进宽出,使企业不再信任大学毕业生,大学生就业成了难题。这时,恰逢席卷欧洲的左翼思潮“五月风暴”“60年代反主流”来临,大学生发动了“大学占领运动”,纷纷开始罢课、演讲、加入各种红色团体。

还记得那个拿枪指着彼得罗教授的大学生吗?他之所以有勇气如此,和当时环境分不开。他不认真准备考试,很可能是因为当时意大利大学普遍放低毕业标准,让他有了侥幸心理。恰好,彼得罗却不像其他教授一样懂得放水,坚持严格的审核标准,这才激怒了他。

三、愤怒的工人

1967年11月,热那亚造船工人举行罢工,总工会和政府都屋里管控。自此,意大利的工人罢工、学生游行此起彼伏,到1969年演变为席卷全国的狂潮。意大利人民的怒吼很实在:少干活,多发钱!

在全国人雷鸣般的吼声下,天民党政府通过了很多条款,工资不断增加,每个工人每年还会接受150小时的带薪培训。企业节解雇一个员工后,还必须发给相当于80%全额工资的保障金,直到他找到新工作为止。这些条款几乎使意大利工人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工人,那些被解雇的员工懒散地来到企业报道,悠闲地打牌聊天,然后领取80%的工资回家。

然而,国家在经济衰退时推行高福利,虽然取悦了工人,却拖垮了国家经济体系。上世纪70年代,国有企业亏损严重。企业招了工人不敢解雇,于是他们干脆不招新员工,这使得刚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找不到工作,导致犯罪率直线上升。

四、动荡的恐怖组织

上世纪50年代冷战爆发后,中产阶级政权非常恐惧社会主义势力,于是天民党也选择了右翼的几个政党结盟,史称“中右联盟”,其中就包括新法西斯主义分子。在罢工运动的高潮后,意大利企业家和大资产阶级由于经营连连亏损,像当年求助墨索里尼一样,又一次求助法西斯主义。一些极右派的无政府和法西斯分子大搞恐怖袭击。2969年,他们在米兰广场放炸弹,有16人死亡。1974年他们策划列车出轨,死亡12人。1980年,他们在博洛尼亚火车放置炸弹,死亡84人。在电视剧中,右派法西斯分子中的代表人物就是莱农的初恋情人吉诺,他们天天发传单、与左派激进分子成天街头械斗,在当时意大利简直是家常便饭。相对于法西斯主义,左派激进分子的主要袭击对象是警察和天民党政客。

左派极端分子中,最著名的恐怖分子当属“红色旅”。1978年,这个组织在罗马街头发动袭击,绑架了前天民党总理阿尔多·莫罗,还打死了他五个保镖。两个月后,因为政府拒绝红色旅的条件,莫罗被乱枪打死后丢弃街头。

意大利恐怖组织——红色旅

莫罗虽然是天民党总理,但他是天民党中的左派,主张与共产党、社会党合作,谁知却遭到了极左恐怖分子的杀害。许多政客呼吁红色旅释放莫罗,罗马教皇甚至表示愿意以身替代。

尼诺高中的朋友布鲁诺,也是后来莉拉的屠宰厂主的布鲁诺,很显然代表了当时意大利中产企业家的身份,后来被左派恐怖分子枪杀。而他也和莫罗一样,死于车中,姿态相似,不知是一种巧合,还是导演有意的安排。

遇刺的前总理阿尔多·莫罗

整个20世纪六七十年代,意大利就这样在轰轰烈烈的反复动荡中度过了,意大利人有的在愤怒,有的在害怕,但更多的是像莱农这样,不知道下一步去向何方。

参考书目:

〔1〕《剑桥意大利史》,(英)克里斯托芬·达根,新星出版社,2017年。

〔2〕《战后欧洲史》,(美)托尼·朱特,中信出版社,2014年。

 6 ) 女权之路,任重而道远

只有当一个人真正犯了错,并将这错误告知天下,才能算得上是丑闻。 可是,埃莱娜究竟错在哪里呢?错在她在自己的书里描写了性? 因为描写性,她就被否定了所有才华,成了一个靠“淫秽”搏出位的作家? 因为描写性,她就活该被当成一个荡妇,被迫接受任何想和她发生关系的无理请求?

画家想跟埃莱娜同床,被拒绝后恼羞成怒。 他那副骂骂咧咧的无赖嘴脸,将他之前为了骗炮编出的“为了作品”“为了灵感”的借口,衬托得更加可笑。 最可笑的是,当他不能从埃莱娜身上占到便宜时,他就对埃莱娜展开贬低和羞辱。

就连表面上装得很“绅士”的尼诺也是如此。 他说莉拉这个人有问题,还说她得不到男人的爱,是因为她不懂得为男人牺牲自己…… 这实在太可笑了。 真不知道尼诺哪里来得自信,可以这么理所当然的将这么无耻的话讲出来。

凭什么呢? 凭什么你说她有问题,她就有问题? 凭什么你就掌握判定对方是否有问题的权力? 凭什么女性就要牺牲自己去满足男人? 而且,对女性的规训和压迫,不仅来自男人,同样也来自女人。 听到埃莱娜决定不办婚宴,她的母亲就突然开始咆哮,还说什么不在教堂结婚就是不行的。

她的每一句话都毫无根据的可笑。不过后来我稍微理解她为什么如此歇斯底里了。 作为一个家庭主妇,她一生都没有挣脱婚姻和家庭的束缚。她所有的生命价值和意义,都依赖于这份狭隘的婚姻。 当她看见女儿的生活不按自己的“规矩”来时,她感觉自己之前几十年的人生都被否定了。 她之所以接受不了埃莱娜的不合“规矩”,其实是因为她接受不了埃莱娜可能比自己活得更自由的事实。

所以,比起可笑,我更加觉得她可怜。 面对来自男权社会的规训和剥削,女性想要保护好自己,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实在是太难了。 女权之路,还真是任重而道远。

 7 ) 细说天才女友S03E01:丑闻

“尼诺,一个女孩子性方面有问题是什么表现?”

1、午夜同行

如同门扉上富丽、繁复的漩涡一般,如同开启一段漫长、空幻的悬响,整部故事是整部的记忆之书,每一季度的分部是每一季候人生的行进、变奏、协鸣。

当门锁再次旋开,故事之芯将无法停止,继续诉说。

重逢是午夜米兰街头浪漫、热情的梦,情蜜在名利初成的夜晚洄流,点缀,仿佛少时的迷思以顶顶真格的现实予以落成、回响。还有更好的重逢故事吗?还有更好的重遇时机吗?

新书会上骑士般挺身而出捍卫莱农的尼诺把住门鼻,静候她步出场外。对莱农而言,他的出现,仿佛专为自己,他的等候,也仿佛只为自己。

但静悄悄地,粉红泡沫在米兰街头黑色的胸怀中渐次裂解,消逝。尼诺的所作所为绝不是专为莱农,和莱农关系不大。放荡不羁的风格,锋芒毕露的言辞,所展现的形象并非骑士,而是一名在学术贵族面前一逞嘹亮喉舌的精锐后进。尼诺的人生观与方法论都是极为精致的,情事、交游皆可为我所用,他一贯擅于此道,却不露声色,绵致细密至于针戳不入,水泼不进的地步。

尼诺的目标是莱农未来的婆婆,阿黛尔女士,当然,透过阿黛尔,后面站着的是声望卓著的圭多·艾罗塔教授。预期的浪漫叙事在莱农心头中断,她的心态从一个舒适的被讲述者转为弥补叙述混乱的被动讲述者,她的目光慌乱地追蹑、捕捉尼诺的方位、影廓,让这个本应在浪漫叙事中担纲行动者角色的家伙不至于跌出叙事。

这是莱农一路延系的身为爱恋少女的一面,而与这一身份矛盾日胀的另一重身份也正在生成之中,她成了一个成年人,一个社会人,一个有名望的社会人——一个作家。社会面的莱农必须学习稳重,学习伪装,学习微笑,挥舞长袖,逢迎善睐。所以我们看到莱农是如何按捺着焦慌,定住那个只想朝尼诺奔跑过去的少女,仍然将热情的读者一一照顾完毕,这才款款慢步而上的。

你会看到,除开打招呼,尼诺并不领会莱农想要叙旧的心情,第一句实质的话语就是谈及艾罗塔家族在意大利文化界的分量。“艾罗塔家啊?”那语气仿佛在揶揄,莱农,你比我更懂得攀缘附丽之道呢。从他言辞的重心与色调可见,他对于权势的崇慕,以至于还要加上这样一句,“我和玛利亚罗莎交情很好”。这样的话,免不得是俗人通用语,但从光环等身的尼诺嘴里溜出,不免令他头顶的光环为之短路,霎地失色了一瞬。

而后话语从一些不经意的闲话中忽然滑向“莉拉”,莉拉莉拉,这一集她并没有以肉身显现,却在三处叙述的裂缝,在三个男人的口中,以不在场的形式在场,喧宾夺主地盘踞一侧,使一直出镜,身居主位的莱农反复产生几近玄异的焦虑,这种焦虑的作用形式,我们通常只会从鬼魂、外星人那里获得。

尼诺对莉拉作了一番连珠炮似的诽谤,我试着将它翻译成白话。

原话:“莉拉非常勇敢,甚至过于勇敢。”

翻译:“莉拉勇敢到了激进的地步,过分坚守原则,过分理想主义。”

原话:“她没办法接受现实,她没办法接受别人和自己。”

翻译:“莉拉无法接受糟糕的社会现实,无法接受他人的妥协和中庸,但她又无法改变现状,因此她很痛苦,难以自处。”

原话:“爱她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翻译:“我做不到像她那样勇敢和理想主义。”

原话:“她不懂得牺牲。”

翻译:“她不懂得向外界妥协,迁就我一下。”

原话:“她的确有问题:脑子和身体都有,性方面也是。”

翻译:“她反衬出了我的可鄙,她让我感到羞耻,我不得不否定她的一切,甚至要动用下流的方式。”

尼诺攻击莉拉“性方面有问题”,初听让人摸不着头脑,细想这恐怕恰好暴露出了他和那位在读者交流会上以“淫秽”为由攻击莱农的学者没有两样。试作联想,当“女人”和“性”这组概念在一个社会主流的话语阐述中发生关联时,其中折射出的是这个社会如何透过性,来评价女人。也许这话语会说:女性不应对性感到羞耻,女性可以公开、自由地谈论性和性欲,为什么男性可以当着女性的面讲黄色笑话,女性甚至不能谈性,不能拥有性欲?也许这话语会是另一种,相反的另一种:女人不要穿着暴露,卖弄风骚,满口黄段子像个老爷们一样,女人就该温良恭俭让,娇羞可爱像个没有性欲的芭比,在性这方面男人才是主导者,女人只有被动接受的份。

我们会注意到,故事中会直接或间接地出现更多“性”的元素,尼诺对性的谈及,与稍后出现的诸多性符号——弗洛伊德《性学三论》,及第二集出现的避孕药,包括莱农第一本书因那几页裸露式的性事描写引起的诋毁和拥护,还有她的书在书店和弗洛伊德《性学三论》的并陈,都是60年代性开放/性解放的风气吹拂所致。但我也必须说,我并不全然这么想,譬如将莱农的书和弗洛伊德的《性学三论》在书架显眼处并置,反映的重点并不是性的开解,而是商家媚俗流俗的营销策略,和受众将性浅窄、择取为性事、性交的心理。这是与时代气质无关的一面,却可能是所有时代更为主流的一面,因为它足够人性。想想,哪个时代的观众、读者没有餮逐性事,将性窄浅为性交的一面呢?我们能看到,无论知识分子还是大众平民,有多少人是从女性主义的角度关注莱农的书,有多少人内心只是将它视为无聊、大胆甚至淫秽的作品。

另外,尼诺透过性,诋毁了莉拉,其实反过来说,尼诺也透过诋毁莉拉,展示了他在性观念上的保守。

2、宴间絮语

剧情没有正面说明尼诺所说的“性方面有问题”具体所指为何,是他和莉拉之间发生了什么私密的事情吗?是他对莉拉的婚姻选择和情欲追求有意见吗?还是他仅仅只是凭空地污蔑莉拉?但无论如何,我对尼诺的判断是,他没有他所展现的那么进步,在他不为人知的内心,他是一个无法从旧道德之中脱身而出的人。我们可以推断出,他在同莉拉、同西尔维亚的性生活中应该都有不使用避孕套的情况,这可以理解为不够负责,但他同时支持西尔维亚将孩子生下来,虽然他并没有承担养育责任的意愿。据此,他或许仍是一个受传统天主教生育观影响的人,也就是说是一个反堕胎主义者。

尼诺指责莉拉的话激发了莱农的焦虑,她会想,尼诺因为这种原因不喜欢莉拉,是否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不喜欢自己,在观念上和性方面我也有同样的问题吗?她想寻求尼诺的答案,想以他的答案为准绳修订自己。但今非昔比,莱农已经不会全然沦陷在自我消失的情境,她的主体意识已经逐渐形成,她已经知道自己的人生不能由他人宰制,任他人涂改,只是主体性的稳固尚不足抵抗主体性的脆弱。

在为莱农举行的庆功宴上,阿黛尔、主持活动的老教授和尼诺交谈着时事热点,尼诺针砭时事的同时,奉承了阿黛尔的丈夫圭多教授的文章,宾主之间相谈甚欢。只有莱农独自黯然,怀揣情愫,对公共议题也并不关心,仿佛置身事外。

尼诺已经给阿黛尔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他和玛利亚罗莎的关系很好,这会否让你想起尼诺和纳迪亚的关系呢?两个女生都是当时尼诺所能触及的文化/学术家族的女儿。

餐桌上那位老教授说,我们也想知道你的看法,一个作家总会说点什么。这意味着步入文学界的莱农已经被视为知识分子的一员,而批评公共议题被视为一个知识分子应然的主要生活方式之一。而莱农说,我没什么看法,可能我并不是一个作家。这说明莱农尚未领受这一重社会身份,还未建立起一名知识分子的自觉性。

在洗手间,莱农给自己做了充分的心里建设,她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和尼诺相处,她要顺从尼诺,为尼诺而修订自己,做一个可以牺牲,不难被爱,没有问题的女人。

但在莱农下定这卑微的决心之后,老年莱农的画外音说道,够了!我厌倦这一切,也讨厌费力解释那晚的自己。两个莱农之间的撕裂产生,当老年莱农回忆起那晚自己的心态时,她是受不了的,她全然不赞成自己当时的心理决定,因此在她的笔下,那晚自己的心理活动,就此打止。这流露出回忆性文本鲜明的作者痕迹。

但男友彼得罗的出现轰碎了莱农那晚预设的故事大纲,她无法强迫尼诺与自己散步,无法向尼诺逼问那些令她困扰的问题了。彼得罗如同一扇向内合拢的门,屏障了她与尼诺之间今夜的可能。

可以看见,尼诺主动与彼得罗搞好关系,这没什么奇怪的,他已经同艾罗塔家族的所有人都搞好了关系。

彼得罗是个木讷的人,他年纪轻轻,但已经是受到认可的学者,虽然他很不愿意表现自己,但他不得不宣布自己受聘为教授的消息。与此存在对应关系的是,尼诺只是一名助教,因此你会看到尼诺低头揪着胡须,暗自沉吟。他在懊恼,或是不忿,因为他觉得自己比彼得罗出色。但他遮掩了自己的情绪,反而向彼得罗热情道贺,他只是用幽默的口吻隐晦地表达了不满。

如果留心的话,会注意到此时镜头的运用,莱农的目光在尼诺和彼得罗之间挪移,比较,尼诺的细微情绪她也看在眼里。她没有向彼得罗道贺,这恐怕和她捕捉到尼诺的情绪有关。

莱农抱怨着,她从来不了解彼得罗的研究内容,这是有意的抱怨,虽然她并不真心喜欢彼得罗,但她从来不是这种有意冒犯他人的性格,这么说是不想在尼诺面前展现自己对彼得罗的亲密友好,不想让尼诺心情更差。

她这番表达让彼得罗有些尴尬,而彼得罗目光中透露的信息是,他非常在意莱农对自己的评价。阿黛尔对此的回应是,这样最好,我们女人只要为男人的成功喝彩就好。

晚宴的结尾,看着自己面前这两个热火朝天的年轻男人,莱农内心回荡的声音是:尼诺那么帅气,那么诱人。可是她却不想用任何词形容彼得罗。以词语命名或定义某一事物,本就是认可这一事物存在意义的象征。

众人在餐厅外告别,所有人都对尼诺特别重视,他对所有人都很热情,真诚。但是当他转身袖手,踽踽走在黢黑的夜色里,你觉得他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开心的人。冷郁,孤独的气质从未离开过他的身体。

彼得罗留下来陪着莱农,莱农郁郁寡欢,彼得罗问询她怎么了,莱农沉默,她无法对彼得罗说,因为你的到来,毁坏了我今晚的计划。她无法向彼得罗承认,今晚我本想出轨,去追求尼诺的垂爱。她很消极地表示自己不想去彼得罗任教的佛罗伦萨,也不想继续写作了,但这当然只是赌气的话。她只是知道自己将会遵循什么轨道前行,这会使她获得安稳,却并不令她觉得快乐。她会继续和彼得罗在一起,这是她认同的对的决定,她不会违背这其中暗含的外力操纵,但今夜她只想表达对此的消极。

莱农也并不想让彼得罗太过失望,他没有做错什么,在一系列的拒绝之后,她为彼得罗献上了法式亲吻。现在她也学会了,这种轻微的操纵。

好的方面是,莱农开始表达自己的不情愿,说出自己的拒绝,这一集她拒绝了彼得罗的留宿请求,稍后也拒绝了老教授在酒店走道的猥亵之举。靠后的段落,还能看到她拒绝了一个艺术家的求欢。这和青少年时,她应对多纳托和安东尼奥的性行为时,是不同的。

3、丑闻发酵

从酒店前台取到房间钥匙,莱农失魂落魄地走向电梯,“埃莱娜!”身后蓦然传来的一声呼唤令莱农心神激荡,遽然神回中,恍惚觉得是自己期盼的那个人回头来找自己了。但只是那个老教授,目光就瞬间暗淡下去。老教授在走道上的不端之举,只是轻轻揭开了这个社会圈层的一角,莱农站在它的门口,已然步入其中,已经获得名誉,还将获得更多,但其间所暗含的危险、闭塞的负面因素,也在向她隐隐昭示着它内在的身份属性。

在蓝郁的洗浴间,水珠泠然滴沥,泪水也已禁断不住,青年莱农,还在延续着童年伊始的伤心叙事。那个男孩/男生/男人,是她内心无法克服的欲望,一个一直亟待解构重审的欲望。

虽然喧闹,混乱是那不勒斯的标签,但你一时之间没法意识到这种现代性喧嚣已经完全侵入老城区之中,就在莱农老家窗外楼下。

母亲像对待一件所属物一样随意地斥骂她,但这种激动的情绪也源于她意识到这种所属权的即将丧失。这种丧失已经体现在莱农的表现上,她对母亲的斥责漠然以对,无动于衷。母亲伊马可拉塔发起的收复攻势受挫了,她偃旗息鼓,转入谈判,改为索取钱财,不料莱农答应得爽快,如果可以的话,她情愿用钱财堵住争吵。但莱农就势亮出了自己的旗鼓,一颗手雷无声无息地掷入母亲阵地之中,只冒着微烟,却炸起一片土方:她的婚礼不在教堂举行。对于母亲这种传统的教民而言,不在教堂进行的婚姻是不被祝福的,不办婚宴的女人是被人当成婊子的。这就是这片旧土壤之上的旧传统,旧常识,那些没有遵循惯例的女人都被视为家族羞丑。这些惯例,对那些头脑活在旧世界的人来说,性命攸关,虽然他们说不出为什么,他们只是本能地感到这些旧式廊柱一旦坍塌,天都要塌下来,这种人可以说拥有一种不假思索的虔诚,虽然这是愚昧的。还有一种已经意志松懈,滑动的人,就像莱农的父亲这样,身子留在昨天,却已对昨天不存信仰,但也无意跨入今日的世界,重建新的价值,他们并不关心信仰问题,认知革命对他们而言是无意义的事物,只要能够活着,擒住眼前的实际利益,那就完事了。但还有一种人,当他们意识到陈腐的事物,压抑的结构存在时,他们就再也无法忍受从自身延续、巩固这个传统,他们无法忍受充当一个无为无辜的帮凶,他们必须去重新认识一切,努力兴建新的世界。我不是说,莱农就是后者,但我也不否认她是。至于我们自己是哪一种人,我们身边认识的那些人又属于哪种人,那就交由每个人自行判断——或者说——决定了。

父亲维托里奥所关心的问题是,那个教授的儿子会不会娶自己的女儿,只要这一点实质上成立,那么以什么样的形式发生是不重要的。只有坚守昨日世界规则的母亲绝不允许这种不合伦理的事情发生。而对莱农而言,她可以在教堂结婚,也可以只在民政部门登记,她没有那么明确,强烈的宗教观念或政治取向,既不像母亲,也不像彼得罗。某种程度上,她和父亲一样实际,这桩婚姻以世俗的眼光来看显然是非常不错的,虽然这并不是莱农多么刻意地攀附达成的结果,但却可以是她离开那不勒斯,摆脱家庭牢狱的快速车票。

当初莉拉结婚,也有很现实的考量,在有限的空间之中,她做了一次很有想法的冒险,她试图主导自己的命运,亦即主导自己身体的买卖,尽管最终是她输了。

身在这种传统语境中的女人们都很无奈,而那些有知有觉却不得不进行相同选择的女性身上更是具备尖锐的悲剧性,她们将自己的身体和自由当作不同程度的商品,通过交易换取另一种更渴望获得的自由。更为真实,或者说更为残酷的是,当一个女人拥有自主售卖权时,她已经做到了很多女性无法做到的事,因为同语境的其他女性只能接受被动售卖。

与母亲同在一片屋瓦之下的生活实在不堪忍受,莱农到市区逛书店,欣喜地发现自己的书摆放在显眼的位置。不远处是弗洛伊德的《性学三论》,她买下了这本书,尼诺谈及性的话语在莱农内心纠缠,她迫切地想要解开困惑。在收银台前,她得知自己的书“很吸引人”,《晚邮报》评论了她的作品。这篇书评的作者正是那名在读者会上猛烈抨击莱农的学者,文章内容自不必多说了,莱农当场崩溃了。但通过电话,彼得罗一家人都在安慰她,夸奖她,尤其是彼得罗的母亲阿黛尔,她称,很快《团结报》《信使报》《晨报》《新闻报》都将出现正面的评论文章。这说明一个问题,阿黛尔对出版业非常了解,而且她有影响出版的权力。我觉得这些大报被一一罗列出来,不论它们对莱农的书持批评或赞美的立场,作品自身对它们的态度都是批判的,因为它们有的充满偏见,有的为人操纵。相应的,透过阿黛尔的作为,不仅是出版业,学术界乃至整个文化界的腐败问题都被重重揭了一笔。

第二天,莱农早早地去查看其他报纸的评价,在书店门口遇见了中学同学吉诺,他是个差生,药剂师的儿子,曾用十里拉要求观看莱农的胸部。他现在成为一个法西斯政党的活跃分子,言行更为猥琐,而且像臭虫一样不受欢迎。

莱农进来买报的这家书店,老板是旧相识,莱农中学时为她带过孩子。她听说了莱农的书,据说“内容有点过激”,所以她没看。她所引述的观点,代表了旧城区对莱农这本书的看法,他们将小说当成自传来看,风传莱农的丑闻。但这次,莱农从报纸上看到了一些盛赞之词,心情刹那晴朗。只是这些赞美能否抵消旧城区的流言蜚语呢?米凯莱手中的《罗马报》给了她结果:不能。旧城区的无聊分子,是不关心那些受到文化人士重视的大报的,或者说,他们也认同了莱农的名声、地位,但他们关心的依然只是那几页有关性的文字,只是书中内容是不是莱农身上真实发生的事。他们认为,这是一个女人应该掩盖而不是张扬的羞丑。多纳托的文章就扎根于这样的土壤。

米凯莱想从莱农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但莱农不论在读者会上,还是在旧城区,对此均缄默不言。米凯莱总会显得与众不同,但也从未脱离旧城区的主流观点,他不相信莱农如书中所写的那么“坏”,他做了一个自认为聪明的判断:莉拉做了那些坏事,你把它们写下来。同样的厌女主义而已。值得留意的一点是,米凯莱是这一集第二个提到莉拉的男人。

随后,莱农的两个弟弟同人打架的事情以及弟弟的一番言论,更令她产生切身的危机感。她意识到,不仅陌生人、街坊会对她异目而视,家人也不会给予她理解支持。她意识到,她要承受的不只有眼光、言语,甚至还有肢体暴力。她感到老城区在告诉她,她是个异类,她已经无法见容于那不勒斯,挥动报纸,扑面奔涌而来的人群,正是这种心理危机的具象表现。她无法应对这一切,只能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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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革命青年

逃出那不勒斯旧城区,闯入了红旗招展的米兰校园。遍地传单,满墙口号,工运、罢课、反战、反资元素四处可见。莱农却并非其中一员,她是来参加一场读者见面会的,但在革命风气高涨的学生群体中,莱农和她的书显然并非当前瞩目的事。这也没什么,不受关注使她感到轻松,学生们的激情使她受到感染,她以局外者的身份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一场演讲正在进行,一道高亢的声线从室内传出,演讲者应该正在介绍从法国巴黎1968年春夏之交爆发并蔓延的五月风暴,这是正在进行中的事件。在上一季,我们也看到了比萨大学时期,莱农和男友弗朗科在相同的音乐声中跑过失业工人游行的队伍,那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意大利的1968年实际上来得比法国更早,去得也更晚。两人在这段名为《春》的音乐中重逢,弗朗科就是那名激情澎湃的演讲者,彼得罗的姐姐玛利亚罗莎作为主持站在他旁边。

莱农近乎本能地发觉,女性在社会运动中集结的身影,她们看上去没有占据主导地位,但她们展现了强烈的参与欲望。其时,女性不止踊跃参加那些男性会参加的政治运动和社会运动,女权运动自身也正处于第二次大潮之中,意大利的女性就“家务劳动有偿化”和“堕胎合法化”的议题发起了抗争。

在这样的背景下,莱农视线中那名正在哺乳的年轻女子的出现就意味着许多。她的存在与整个会场之间迸生出一种扞格的气氛,抚养之责阻挠了她的社会实践与政治行动。从这一点来看,她与台上的弗朗科之间存在一道性别区隔线,因为男人不必为此所累,他们可以自由自在、来去如风地抨击、作战。再类比她与其他女性,我们会发现,在场没有第二个带孩子的女性,可以说其他女性都很幸运,但另一面的事实或许是带孩子的女性都无法厕身其中。或者再实际一点地说,这本身是一个学生运动的场合,出现带孩子的女性确实可能性不大,但我们可以试作想象的问题是,等这些女大学生结婚生育之后,她们还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行使公民权利吗?因此我们也能意识到,这位哺乳女性和在场其他女性之间还有一道生育区隔线。回归到这一场景,我们会意识到避孕药对女性发展起到的革命性推动作用。男性在性交时难以保证自觉使用避孕套,政府放松了避孕,但依然阻挠流产,只有那小小的神奇药片是女性可以自主掌握的。虽然它依然可能给身体带来危害,依然彰显避孕伦理上的性别不平等,因此这种自主权事实上仍是一重科技带来的障眼法。

音乐响起,学生们相信自己就是革命者,在歌声中翩翩然起舞,像在欢庆节日,莱农也含笑沉浸其中。

映入眼帘,玛利亚罗莎的住处有一个十字架符号,发着亮光,也不是庄重地竖立着,显露他们对教会规训的悖逆。

这是一个完全无须铺垫的时代,两个男人忽然而然就开始谈论最宏大的革命问题,弗朗科信仰政治革命,画家认为文化革命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两位女性也是自然而然上前倾听,只是她们全然处在听众的位置,期间未发一言。而孩子如同弃婴,被驱往革命者隔壁的房间,反而是并不闹革命的莱农有照顾孩子的能力。当革命成为生活的全部,革命者却变得不再会生活。

同时,莱农身上展现出来的不假思索的母性,也彰显出她与这些家境富裕的革命青年之间的一道沟壑。西尔维亚虽然产下了孩子,但她没有母性。所谓母性,在已经不必担忧种群延续的现代社会,更像是一种人为烙在文化遗产中的陈旧基因,像一种并不合理的构建,像在劝说一名女性不事反思地成为母亲。天然的母性,是值得怀疑的。莱农身上就有天然的母性,但你何以证明这是天然而非环境使然呢?回归剧情来说,莱农好像天然就会哼唱摇篮曲,好像天然就会哄带孩子,难道这真是天生的吗?我们能由此确证莱农具有天然的母性吗?或许莱农自己也意识不到她为什么具有养育的技术,怀抱养育的热情。人类有一种将自己不可解释之事归于天意的倾向,如果这不可解释之事征显在自己身上,就说是天生。这里并非在否定母性的后天形成,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应有意构建母性,还将之冠以天生的名目。如果我能认知到存在于遗传物之中的天然的母性,我也是乐于接受的。

换一种角度,我也会这么想,我可以承认母性是天然存在的,我不想纠缠这个概念,对于这件事,我难以证实,也难以证伪,每个人对它的定义又不一样,所以我可以策略性甚至事实性地承认它。但是为什么有“母性”这个概念,却没有对应的“父性”概念,难道男人不会像女人那样展现出成为和身为养育者的渴望和热情吗?如果我承认女人天然想成为母亲,我是否也要承认男人天然想成为父亲?如果我承认女人天然具有母性,我是否也要承认男人天然具有父性?如果女人因为缺乏母性受到指责,男人是否也要因为缺乏父性受到指责?为什么要创造“母性”这个词?真的是出于命名未命名之物吗?为什么没有创造“父性”这个词?真的是因为并不存在此物吗?

其实“父性”这一概念,至少在中文中和“母性”一样,也是存在的。但在我们的文化中,这一对概念本就是无法相互匹敌的,是不处在一个量级的。

首先,母性被提及得太过频繁自然,但父性,我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也没有听说过类似的表述,如果一定要说有,那是“父爱”。但“父爱”这个概念是作为“母爱”的对应物存在的,与“父性”的指向也有明确差异。父爱、母爱,是对生育者追加的评价,父性、母性,是对所有男性和女性生理基因或文化基因的命名。有一本英文书籍,被中文翻译成《父性》,但它的英文名字叫《The Father》,我没看过,无意妄测,但合理怀疑这种转译的合理性。我很怀疑,父性这个概念,仅是一个作为学术词汇停留在印刷物上的死概念而已。而母性,显然是深深扎根于社会文化土壤的活概念。

这种不对等的曝光率说明什么问题呢?试揣母性被召唤而出的情境,足可窥见一斑:“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母性的本能”;“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虎毒不食子”。被召唤的母性和母爱,往往是作为母职的捆绑物成对出现的,只是常常一显一隐,一明一暗,对前者的强调,是为引出对后者的建构,对女性的规训。父职这个概念也是有的,但被强调的量级,与母职无法相匹。性别话语的巨大落差,不正体现出了性别之间落差巨大的事实吗?这是一个女性被期许成为母亲的社会,这是一个母亲被定义成天然养育者的社会,有时候我们还要指责一个过度履职的母亲“母性泛滥”。

莱农身上存在所谓的母性,可能只是因为她是在这样一个耳濡目染的传统环境中长大的,她没有像玛利亚罗莎、西尔维亚这种城市女性那样受到反思性的社会思潮的影响。反过来说,玛利亚罗莎和西尔维亚也没有像莱农那样从小就要看护弟弟,假期还要兼职保姆的经历,尽管她们和莱农的历史文化社会环境不会有根本性的区别,她们都依然处在母性的魔咒之中,但阶级贫富地理差异导致的生活体验的悬殊,视野界限的宽窄,以及从而形成的观念沟壑,还是显现了出来。

莱农的自述交待了她留下过夜的理由,她希望得到弗朗科的重新看待和认可。纵观这一整集下来,莱农的行动一直没有脱离这条线索,她一直在接受外界的反馈,因负面反馈而难过,因正面反馈而开心,她需要别人来告诉自己,她是出色,还是糟糕。

有意思的是,莉拉在本集第三次被提及,弗朗科从未和莉拉见过,他也不再在乎自己与莱农的共同记忆,却偏还记得莉拉这个人物。这反复的提及对莱农来说可谓反复的挫败,今时不同往昔,莱农已经成为作家,她无疑自信多了,但莉拉依然是她无形的焦虑,这种心理上的力量对比并未弭平。

弗朗科基本只认可莱农那本小说其中的几页内容,有关女主人公可以将事情的碎片拼合在一起的能力。但他认为莱农的写作,只是小情小爱,和隐藏不住的向上攀爬的狂热。或许他是对的,只是所谓的小情小爱和狂热的虚荣,自然也是值得书写,可以成就深刻的作品的。只是弗朗科也陷在自己的狂热里,眼中除了革命,别无其他,文学是与他眼中的时代命理不合的。可是问题是,革命凭什么只有一种,革命者凭什么只有一种?你有你的学运工运,口号街垒,我用我的纸笔墨水,文学艺术,你追求迅猛,我着眼深远,何尝不可共存,甚至有互补之裨。

青年的革命激情与性欲毗邻,玛利亚罗莎和弗朗科的声音透过墙壁传来,画家胡安也推门走了进来。这是这一集第二个因为莱农书中的性描写而对她施行性骚扰的男性。行为底下,是和那不勒斯旧城区的居民同样的观念逻辑:小说写的就是自己的事,大尺度写作说明作者本人放浪。不同的是什么,或者说令人感到极为讽刺的是什么?是那不勒斯旧城区的街坊没有什么文化素养和进步理念,但他们对莱农行为上是尊重的,连米凯莱都是这样;而米兰上流文化圈的教授和进步的革命青年都是有知识,有见地,有理想,有理念的人,他们认可莱农是他们的一员,但对莱农动手动脚的是他们。你会发现,在某些恶劣的事情上,无关阶级、学识。知识分子、进步人士和底层民众一样看扁女性,物化女性,甚至更坏,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因为他们懂得如何表现真实,隐藏虚伪。此时,粗鲁、闭塞的那不勒斯旧城区反而显得纯朴。

莱农拒绝了这些无礼的性骚扰,并非出于保守,她有性欲,但她要的只是尼诺。性自主是主体性建构的一部分,在玛隆蒂海滩与多纳托的性经历是个关键转折,莱农以一种可怕的方式开始性自主的建立。所以我们要知道,莱农现在面临性骚扰时推出去的手是从那天晚上推出去的,她响亮的拒斥也是从那个夜晚传过来的。

在这样一个全球性的革命浪潮年代,人们呼吁世界和平,阶级平等,矛头往往指向外在的、抽象的国家、政体、文化,但革命者自身也需要革命,他们同样应该指向内心,展开一场心灵革命,性别革命。

婴儿的哭声将莱农引入另一扇房门,那是西尔维亚的房间。莱农对西尔维亚的接近,不独出自朴素的同情或一个作家观察入微的同理心,也出自母性向她的身体发出的呼召。当她她走近西尔维亚时,走近的是母亲的身份。吸引她的不单是西尔维亚,更是那个婴儿,她像着迷一样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个婴孩,抚慰那个婴孩,在她自己的身体里,正暗涌着孕育的渴望。

西尔维亚的境遇很直观地道出了单亲女性之难之苦,怀胎,分娩,哺乳甚至看顾、教育,都由女性独力承担。再者,在特定的时代之中,她还扮演了重要的政治社会身份,这又加增了她的压力。

莱农温柔的关怀,是西尔维亚现身以来,第一次有人关注到她的处境,谈论起她身上发生的事,倾听她的心声。西尔维亚也说到,玛利亚罗莎对她帮助很大。必然是女性更能互相理解,互相帮忙,我以为这不是一个武断的说法。

西尔维亚是一个展现了女性困境与女性奋争的张力性人物。她出现的场景都让人不安,具有反讽效果,令人激情冷却,反思现实的复杂多面。

第一眼,你就看到她的特别之处,她是一场政治参与之中唯一身兼母职的女性。你会觉得,这是一个勇决的行动者。但几乎同一时间,你就能感受到她的无力,她无法像其他女性那样应付这种场合,甚至不能融入她的性别群体之中。

在莱农的面前,她进而展现出了自己脆弱的一面,她没有想过堕胎是出于身体的恐惧,她欺骗自己她会生下孩子是出于对那个男人的爱,她对孩子的父亲抱以依赖的期待,当那个男人要离开时,她也曾苦苦哀求,至今无法走出这种痛苦。

最后她展露了自己愤世嫉俗或反叛的一面。她不再信任婚姻与家庭,她成为一个愤怒的诅咒者。透过话语,其真正含义是对任何制度和关系中男性占据统驭地位的否定。如果遵循传统,那么结果就是,男性决定爱情、婚姻、家庭的形式、存灭、性质。男人是法官,女人是等待裁决的第二性,父亲决定女儿,丈夫决定妻子。男权传统既作为一种日常陈列出来,也作为一种文化基因遗传在人类的大脑。这是它的可怕之处,它并不需要暴力来维持它的统治,它靠它全能的日常展示进行永无止尽的自我确权,使得你相信事情本就如此,本应如此,别无他种可能。一个从来不事反思的人,可以遵循它平和地过完一生。

可是,一个人只要具有堪堪立起的自我,开始持续观察、感知、反思自己的日常生活,就无法一直麻醉,终将醒来。这个人主要就是指女性。因为男权社会中纷纷起义的反叛者,必然以女性为主,因为她们才是这一处境中最切身的主体。

西尔维亚的话语使她流露出反叛者的气质,虽然她的思想还显得粗糙,但她已经是一个勇决的反叛者,她走上了自己认为正确的路,并不依赖家庭,也并不依赖男性。

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女性运动,正是一场具有性别起义性质的运动,它明确地指向全面的性别平权,它同样内在于“1960s”,是六十年代潮涌般的社运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与其他群体运动是同构的,因为它们共同指向全人类平等自由幸福的终极图景。

西尔维亚评价的事物是莱农的思想还没有正式介入的领域,所以即便她现在已经是一个有前途的作家,她还是不假思索地以为自己必须依靠彼得罗这样的家庭才能将她从她眼中的那不勒斯泥坑中拔出来,让她获得一个安身立命发展之所。

莱农一直在好言安抚西尔维亚,直到从西尔维亚嘴里出现尼诺的名字,她的温柔冷却下来,眼色如刀,望向西尔维亚。如何理解莱农的态度变化,和这一眼神的内涵?

第一种理解,莱农更为清晰地认知到尼诺的品性,心中自行构想的美好的尼诺蜃景发生破灭危机。这个男人,他对西尔维亚的孩子不理不睬,他甚至不知道莉拉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第二种理解,莱农冷目望向西尔维亚时,西尔维亚被拍得很像莉拉。这一刻西尔维亚的话激生了莱农旧日的记忆。那时,莉拉“夺走”了她的至爱尼诺,生下了尼诺的孩子。看着莉拉怀抱着襁褓中的婴孩时,自述中的莱农说了这样一句话:“那本该是属于我的玩具。”(S02E07)莱农对莉拉是存在恨意的,她希望得到尼诺的是自己,她希望给尼诺生孩子的是自己。在这场战役中,她永远地输给了莉拉,其实她也输给了纳迪亚及更多她不知道的女人,但她没有退出这场战役。她最不能容忍的是,除了莉拉,她还要输给其他女人,除了莉拉,还有其他女人拥有那本该属于她的玩具。因此,投往西尔维亚的眼神,是冷冷的愤恨,向西尔维亚发问的语气,是冷冷的质问:凭什么给尼诺生孩子的是你,凭什么有资格被尼诺伤害,抛弃的是你。

第三种理解,莱农想起了尼诺和莉拉的恋爱,尼诺对莉拉的离弃,她没有直接看到尼诺对莉拉所做的事,但她通过西尔维亚的经历确信尼诺对莉拉做了同样的事。那一刻她代入了莉拉的立场,她和莉拉再度成为一个共同体,她体会到当初莉拉的感受,不再质疑莉拉和尼诺的恋爱中“有问题”的是莉拉,这与开头莱农对尼诺话语的接受构成一组反向呼应,二者一正一反,后者是对前者的反叛。

第一种理解站在自己的立场,关注的是自己的情绪。第二种理解是一种雌竞视角。第三种理解站在莉拉的立场。三种理解未必相互冲突,也可以相容。每一种可能,最后都导向了痛苦。

虽然最后一幕隐没得很快,从一个人的外在也很难确征其内心,但我仿佛能看到莱农的内在开始发生无形的崩裂,不过尚不明显,就像海上冰山出现松动迹象的最初一刻。但我仿佛能感受到那一丝裂缝的浮现,那一寸位移的发生。可以确证的,是莱农鼻翼轻微的震动,眼珠感伤的战栗,眼眶渐渐泛起红色的雾雰,和神色中一闪而没的委屈。画面蓦地陷入一片黑暗,一种暴力的抑止与中断。

影评均首发于公众号:段雪生

 短评

尼诺风趣潇洒,对女性智慧不吝赞美,慷慨参与精神世界共振,但与此同时该那不勒斯搅屎棍也有世俗意义的坏:轻浮、卑劣、虚弱、利己,甚至表面的“尊重、理解”可能也只是巧言令色的糖衣、踩着女人往上爬屡试不爽的钻营伎俩。对才智的珍视也不是真的, 对莉拉暗里念念不忘以致闭口不谈甚至急于污名贬低,恰是因为他一开始在她身上看到自以为也有的东西,但对比之下发现自己并没有。他借以替自己谋福利的才智,在她那却是“免费”、庸俗、大肆挥霍也无妨。这对于精于装点门面的尼诺而言是难以忍受的打击。彼得罗对妻子则是更直截了当的轻视,轻视的根源是被超越的恐惧 ,无声划出一片看似充满理性的领地,这其中遍地隐形的规训:对写作的抑止,对求知与创造的劝阻,对个人价值的鄙夷。 这种对头脑的暴力与斯特凡诺的拳脚别无二致。

8分钟前
  • Twist N' Sh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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憧憬浪漫的理想主义女性真的很容易爱上渣男,总是在受过伤害以后才认清爱情和生活在本质上真的差很远...

12分钟前
  • 沉闷的独唱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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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总是无法忘怀他难以征服的女人,然后在他能轻易掌控的女人面前讲前者的坏话来掩饰自己拙劣的自尊心。

13分钟前
  • 核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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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男人们的想法有问题,他们想教育我们。我当时很年轻,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并不喜欢我本来的样子,他想改变我,希望我成为另一个人。或者说的准确一点:他并不渴望一个女人,而是一个梦想的女人,就是如果他是一个女性,他渴望成为的那种女人。”八个孩子的事儿也好,谷的事儿也好,这么多关于女性的事儿在这短短的几年不断的冲击着我们的感官,只是希望更多的女性明白上面的话,觉醒,觉醒还是特么的觉醒

14分钟前
  • Fleurs.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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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莱娜无疑是幸运的。她在莉拉的推动下,从未停止斗争。莉拉的优秀,鞭策着她前进;莉拉的失败,则免于她堕落。而她们的友情,则是荒原里的火炬,是斗争时的号角。也让我们在其中凝视自己,唤醒我们内心深处的生命力量。

17分钟前
  • BAY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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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末莉拉崩溃的样子真的感同身受,"要么跪着,要么别活"。

18分钟前
  • 灣仔壹九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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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至终想打爆尼诺狗头的初心不变

23分钟前
  • serendip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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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关注弯弯字幕组翻译版本中意双语字幕 | 从意大利语直译原汁原味 | 决不为了图快从英文转译 | 严格查证中意双语原著小说 | 翻译质量有口皆碑

28分钟前
  • 弯弯字幕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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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0,🌟🌟🌟🌟E7E8大结局评价:表面上看尼诺成功拆散了一对和谐美满的家庭,实际上女主埃琳娜和尼诺确实是一对卧龙凤雏,两个人论渣不相上下,埃琳娜睡尼诺父子,睡了爹又睡儿子人生赢家,尼诺以为自己是王者,实际他在埃琳娜面前也是青铜,所以莉娜担心完全多余。《离开的,留下的》作者采访:对界限的意识对所有的女性来说都是重压,我们在别人的设定的界限里面生活,当我们不尊重这些界限的时候,我们也无法喜欢自己。男性突破界限不会自动产生消极的后果,反而会是一种好奇心或者勇气的标志,但女性突破界限,尤其是没有男性引导引导或者监督的前提下,会令人无所适从,会是一种女性魅力的丧失,是逾矩,堕落和疾病。

32分钟前
  • Leon Winters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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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不了lila会生出那种儿子…

33分钟前
  • 两点零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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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部神奇的剧作,每个人都能在里面找到自己。家庭的羁绊,祖辈关系的牵扯,传统文化的连累,人生理想的极致追求,爱情与友情的真实探索。所有的一切外界牵绊与自己最终所作出的选择,都将影响着人生的最终走向。”

35分钟前
  • Gtyi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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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团骂尼诺✔

40分钟前
  • 小春日和在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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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篇就让人心潮澎湃,红色的浪潮、玛利亚罗莎的文化乌托邦,和尼诺、马可的相逢。第一集挥之不去的是随着女性宣告性解放,随之而来的是传统世俗社会对你作为女性交易价值的鄙夷以及上到学者下到混混对解放了的女性的异性骚扰。莉拉的视角则是工人的苦难和法西斯横行。感叹真是一部史诗级作品,除了女性视角社会各个面都有触及。让我惊喜的是书里详细写过的内容几个镜头就带过,暗示过的则展开拍了一段情节,新观众老书迷都能看到意想不到的东西。最后的转场还是靠镜子完成的,和童年到青春期的转变手法一样,用心至极。

44分钟前
  • Cholarw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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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那不勒斯胡兰成已上线

45分钟前
  • 旺仔喵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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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女孩子受了多高的教育,只要她选择结婚生子,她的事业和工作都要为家庭让步。多么可悲的事实。

47分钟前
  • 逃跑吧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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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莱农和莉拉是一个人

51分钟前
  • dav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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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奇怪,他们总是用羞耻和道德掐住女人的喉咙,性与爱在女人身上是难以启齿的淫秽色情,满足身体的做爱,就是过了禁线,得被钉死在荡妇名头里,而荡妇是没有自尊和底线的,性与爱放在男人身上就是激情与灵感的起源地,为了自由而做爱,为了艺术而做爱,为了最伟大的爱情而做爱,尼诺像头种马一样播种,明明就是野兽,还能有千万种迷人的理由,真奇怪。2.7,几近天才的聪明才智在资本世界里也只是让世界变得更坏的工具,不合污就死亡,怎么会这么痛苦,莉娜作为莱农的敲钟者,太值得莱农的感谢,感谢她宁愿勇敢到痛苦,也不愿意妥协到麻木。

52分钟前
  • Giselle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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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人喘不过气来。第一季结尾莉拉结婚,第三季开头莱农结婚。莱农的人生看似比莉拉晚了一步,其实是莉拉先趟了一遍苦难的人生河,让莱农看到另一种生活的模样,才做出改变。莉拉学习能力惊人,她拥有把所有事物联系在一起的能力,所以不论做什么,都悟性极佳。

53分钟前
  • 安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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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让人恶心,都是些老旧的玩意。即使一家之主是个教授也无济于事,我孩子的父亲也在大学教书。”“他有没有照顾一下这个孩子?”“没有,那个混蛋再也没有出现过。你知道吗?他很迷人。女孩子都争着抢着想跟他,但一个男人除了那些疯狂的时刻。他爱你和进入你的时候,其余时间都在你之外。也就是说,后来你不爱他了。当你想到曾经想要他,你都会觉得不舒服。我喜欢过他,他喜欢过我,事情已经结束了。只有孩子会留下,他是你的一部分。孩子的父亲却是外人。开始是外人,之后也是外人。甚至他的名字叫起来也和之前不一样。”

56分钟前
  • 要爱小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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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拉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符号,一个象征着底层女性挣扎和陨落的标志,她天然的洞见、观察力、对艺术的敏锐和智慧,都只能在粗暴的男性掌权世界与无法磨灭的阶级差异中剥落。这种剥落带给她的后果是身体的受损,是无尽的愤怒和悲哀,以至于在他人眼中,她只是一个不近人情的病人。只有莱农可以接近和理解她的洞见,所以莱农对她的友爱里掺杂了恐惧——让她恐惧的不是莉拉,而是透过莉拉的视角,她所看到的对抗和冲突都如此清晰,是莉拉让她明白她要面临的是什么,而且无论她选择走哪一条路,她和莉拉都会是一个共同体。我想象着在另一个平行的世界里,莉拉也能在海边坐着,平静地吹着风,写着她想要表达的一切,这样想让我好过多了。

60分钟前
  • 墨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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