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山城

“丑陋的外表下通常隐藏着美丽的灵魂”。若望用坦荡真诚的人生信条教育他天使般的幼女，对继承来的沃土满怀热忱，期待通过辛勤劳动创造理想家园，殊不知闭塞狭隘的土地更可能孕育出的，是与那些丑陋外表一样丑陋的心，阴暗贪婪，环伺在旁，等待吞噬脆弱而毫无防备的单纯与文明。影片中的罪恶与田园诗般恬静纯洁的美景共生，当善的火星终于熄灭，恶之花也收拢羽裳，藏回无辜动人的乡野深处，仿佛从未绽放，仍是一派良辰美景，《恋恋山城》

在许多法国电影中，乡村都是作为一块纯净之地出现的。

常常是一堆乘着假日从城里来度假的法国人，围坐在一个摆满各种食物的桌子旁，聊人生，聊哲学，无所不谈，非常小资。

《爱在午夜降临前》中聊爱情。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聊文学。

《秋天的故事》中聊各自的理想型。

阳光、餐桌、衣食无忧、俊男美女、高大上的话题……这个画面几乎可以算是法国电影的一个标志性场面。

法国乡村，在这些电影里几乎就是乌托邦的代名词。

所以，我们很难去想象，在法国电影史上，曾有一部伟大的作品，将乡村描绘成了一块罪恶之地，将农民塑造成了“刁民”。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法国农民坏起来可以这么可怕。

我们今天要说的，就是这部作品——

《恋恋山城》

本片可以说是几个男人所演绎的一台大戏，原著、导演、演员等都是法国电影界的扛鼎之人。

原著《山泉》的作者马赛尔·巴涅尔是法国二十世纪享有盛名的作家、剧作家和导演，法兰西院士。

他还是最著名电影刊物《电影手册》的创办人，备受电影众神殿中一众欧洲大师的推崇。

导演克洛德·贝里是个多面手，编、导、演和制片各个方面都相当出色。

他为了重现原著的风采，花了九个月的时间将原著小说改编成了《恋恋山城》和《甘泉码农》上下两部电影剧本。

我们今天要说的是第一部《恋恋山城》。

影片的拍摄历时整整三年，耗资之巨为近年来法国制片成本之首，演员阵容更是尤为强大，有三位影帝加盟。

伊夫·蒙当在五十年代曾凭借在《恐惧的代价》中担任主角而享誉全球，本片拿下了当年戛纳电影节的金棕榈奖。

热拉尔·德帕迪约在曾出演过特吕弗的《最后一班地铁》、让-保罗-拉佩诺的《大鼻子情圣》、《与玛格丽特的午后》、《你丫闭嘴》等多部影史名片。

丹尼尔·奥特伊在《玛戈王后》、《以女儿之名》、《隐藏摄像机》等片中都呈现了极佳的表演。

《恋恋山城》取得了极大的成功，拿下了1987年法国电影凯撒奖最佳影片奖；男主角丹尼尔·奥特伊获最佳男演员奖。

电影中这个位于法国南部的乡村实际上依旧是优美的。

阳光灿烂，绿树掩映，黄色的小花开在石头建成的房子周围，血红色的康乃馨美得妖艳灼目。

一天清晨，村庄、田野、山丘和树林被晨雾笼罩，迷蒙而凄迷。

一个衣衫破旧，身形精瘦的年轻人出现在绿色包裹中的小径上。

他叫伊戈兰，刚从战场上下来，这里是他的故乡。

前来迎接他的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人，巴伯。他是伊戈兰的叔父，这是苏贝朗家族中仅剩的两个人了。

原因呢，很简单。

苏贝朗家族是巴斯蒂德山村最富有的地主，为了不让肥水流入外人田，于是这个家族的人开始近亲结婚。

近亲结婚的后果我们今天很清楚，总之钱是留住了，但人疯了傻了死了，就剩这两个男的了。

看见侄子回来，巴伯非常非常开心和兴奋。

刚坐到一起吃饭，他就开始催婚。

一通话的意思呢总结起来很简单：

老苏家无后啊，我是没什么指望了，就看你了啊，快找个女人结婚生孩子吧。你看咱家不差钱，只要你想找，女孩随你挑！等我死翘翘了，这大房子，我那一罐子金子，还不都是你的？

话是这么说啦，不过伊戈兰是个恐婚恐育的主，现在满门心思想干个大事业。

什么事业？

他要在故乡大面积种植康乃馨，这比种什么劳什子李子、杏、桃子赚钱多了。

在证明给叔父看种植康乃馨的光辉前景后，伊戈兰拉到了一万五千法郎的投资。

眼看着就要发财致富奔小康了，可还有一件事是个大问题——

水。

一株康乃馨要喝的水比人都多，没水想得再美也没辙。

叔侄俩琢磨来琢磨去，看中了村外布菲克家的那块地，因为上面有一个泉眼，这样就不愁没水浇花了。

反正咱有的是钱，用钱砸就完事了。

结果，人家主人就不卖。

巴伯还跟主人斗起嘴来，骂着骂着还动起手来。

巴伯虽说六十多岁了，但身材高大魁梧，一看年轻时就是个英俊的帅小伙。对面的也是个老头，但是个瘦小的老头，巴伯一使劲就把他举起来扔出去了。

结果，人被砸在了一块大石头上面，死了。

从这里，我们已经能够看出巴伯这个人的性格之冷血，手段之残忍。

杀了人后，巴伯脸不红心不跳，神情自若地又把尸体搬到树底，制造出不慎从树上摔下来摔死的假象，然后就拍拍屁股走人了，之后还参加了人家的葬礼。

与巴伯的冷静不同，伊戈兰很惊慌，也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他只是个想闯荡出自己一番事业的年轻人，没心思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没心思害人。

这种人物的性格特征，为之后的情节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布菲克死了后，巴伯又动起了歪心思。

他为了压价格，撺掇侄子和他一起，“不小心”把布菲克地里的那个泉眼堵上了。

没有泉眼，这块地就毫无价值了，这样巴伯就可以省好大一笔买地钱了。

算盘打得很美，但半路出来一个弗洛莱特，他是这块土地的继承人。

弗洛莱特35岁上下，是个税务官，简而言之是个城里人。

这天正午，阳光和煦明媚，那些农舍、树林、土地和花草仿佛都被加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弗洛莱特带着他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小女儿坐着一辆满是沉重家具的马车上出现了。

这幅画面太美好了，即便弗洛莱特是个驼背，但他依旧高大健壮，长相英俊。

这个城里人，受够了城市生活，想在乡村成家立业。

他想养很多很多兔子，想靠种地生存，自给自足。

哈，这就像很多城里人会去农家乐一样，他们都把农事想得关于美好，把农村给美化了。什么现代化，什么建立一个美好家园，大多是纸上谈兵。

更何况后面我们就会知道，弗洛莱特是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他在进入一个不擅长的领域时，并没有给自己留下足够的能够抵御风险的资金。

弗洛莱特一来，伊戈兰就在巴伯的指示下和他套近乎，试图掌握敌方的一举一动。

这一次，不再是城里套路深了，反而是农村人的鬼心眼一个接着一个，把单纯的弗洛莱特玩弄于鼓掌之中。

伊戈兰献了无数殷勤，包括但不限于主动提供自己储水池里的水给他们过渡、送瓦给弗洛莱特修屋顶、免费帮弗洛莱特干活……

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得不说，弗洛莱特真的是有bear而来。

他按照书上说的，采用了现代化养殖技术，满口“专家说”“书上写”，充满雄心壮志，准备一个月养150只兔子。

他甚至有点担心，自己的养殖技术太好，会导致兔子像在澳大利亚一样泛滥成灾……

自信是一件好事。

过度自信就不一定了。

叔侄俩每天眼巴巴地盼望弗洛莱特失败，只要他失败，他就会返回城里，卖掉土地，让两人坐收渔翁之利。

事实也的确如他们所愿，我们见证了一个美好的毁灭。

钱越花越少，水也越来越少。

大雨并没有像书上写得那样如期降临，即使下了，也是下在了别的地方。

庄稼因为缺水逐渐干死，兔子也一只只死去。

不仅是叔侄俩，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等着看弗洛莱特的笑话。

这里的村民们，不喜欢多管闲事，不喜欢帮助人，还喜欢排斥那些养尊处优来乡下“玩票”的城里人，比如弗洛莱特。

他们一家三口，是这个村庄上的异类。

这也就是说，弗洛莱特不仅需要对抗自然，还需要对抗人心，而人心，比自然更恐怖和无情。

没有水，弗洛莱特一家只能用驴子拉，用肩扛手提，一趟又一趟，望不到尽头。

他想问伊戈兰借骡子背水，但伊戈兰在叔父的指使下借口说自己的骡子已经被别人借走了。

没有钱，弗洛莱特的妻子只能去典当那条价值昂贵的项链。原本，他们以为这值一万欧元，但命运弄人，实际上，这是条赝品，只值一百欧元。

眼看着就要山穷水尽了，弗洛莱特已经濒临崩溃，甚至出现了癫狂的症状。

他抵押了土地，抵押了四千块钱，用来挖井。因为请不起占水师，打井的时候遇到了岩石层，他就用炸药炸。

结果炸药刚炸开，他就兴奋地奔过去，一块大石头砸下来，砸断了他的脊椎。

就这样，一个彻底的理想主义者被自己的理想埋葬。

他算天算地，看了无数的书，却败给了深不见底的人心。

巴伯和伊戈兰胜利了，那块地属于他们了。

因为巴伯早已猜到了这场失败，弗洛莱特抵押土地时，他主动提出为他担保。

成功了，落个人情；

失败了，白菜价得到一块风水宝地。

这是一部坏人得到彻底胜利的电影，它讲述了狂热、无助与麻木不仁，那些我们长相貌似忠良的人，却在片中变成了恶魔。

《恋恋山城》的悲剧，让人久久无法从情绪中走出。

其实，这里面还有一个爱情故事。

弗洛莱特的母亲，是巴伯年轻时的恋人。

那时他上了战场，本想一回家乡就迎娶她，没想到等他回来，她早已嫁给了别人。

他深爱着她，也深深憎恨她，以至于终身未娶，每晚都把那个女人留下的梳子握在手里入睡。

当巴伯看到心爱女人的儿子时，他的眼里没有怜惜与同情，有的只是幸灾乐祸的讥讽、报复的诡计和贪婪的野心。

你看，爱情有时候是如此的恐怖，爱和恨离得又是如此之近。

我得不到你，你背叛我，我就要毁灭你的儿子，如同用水泥封住那个泉眼一样。

巴伯的恨、自私和狡诈，毁灭了一个充满理想和热情的单纯男人。弗洛莱特不过是想当一个农民，种个三亩地自给自足，却最终落得个这般下场。

伊戈兰呢，他实际上也是个单纯的小伙子，勤劳肯干，有自己的想法。没那么坏，一门心思想种郁金香。弗洛莱特的死，令他心痛。

唯一得到彻底胜利的，就是巴伯，他既报复了情仇，又获得了利益。

他真的赢了吗？

在《甘泉玛侬》中，我们才得知世间的爱与恨、因与果、复仇与报应，永远在人心和人性的驱使下循环往复。

弗洛莱特的女儿玛侬长大后成了个牧羊女，美得不可方物。

伊戈兰爱上了她，但玛侬对于叔侄俩的罪恶心知肚明。

她拒绝了伊戈兰的爱，还当众羞辱他。

伊戈兰悲愤下上吊死了。

在故人的言谈中，巴伯得知，弗洛莱特其实是他的儿子。弗洛莱特的母亲没有背叛他，她怀了他的孩子，想等他回来结婚，给他寄了一封信。

那封信却在混乱中从未递到巴伯的手上。

表面上，是一封未曾抵达的信，使巴伯害死了自己的儿子和侄子。而实际上，是他自己，亲手把心爱的人推上了死路。

《恋恋山城》中的那股浓重的生活气息，那些火红的康乃馨，仿佛是用人的鲜血浇筑而成的。

与那些阳光、鲜花、绿树和庄稼形成对比的，是深不见底的肮脏人心。

电影没有说教，只是展示，它让惨案在暴烈的阳光和厚重的土地上发生，善意和怜悯犹如那被堵住的泉眼一般干涸了，只留下深深的绝望。

这世上每一刻都在发生这样的事，纵使是在那美丽耀眼的康乃馨花丛中。

我们无能为力，只能保持善良。

文/皮皮电影编辑部：童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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